——這一點(diǎn)間愁，十年不斷，惱亂春風(fēng)。

講完故事，吃過干糧，歇息片刻，施崗的精神明顯好多了。

果然，人是鐵，飯是鋼。

天下萬物良多，入口養(yǎng)人的，還是五谷雜糧。

好東西太多了，吃不過來。

但不吃糧食，就會生病。

唐云也找到根木棍，搜尋著道路。

唐云第一次面對這樣的環(huán)境，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膽，不知何時就會整只腳都陷入草泥之中。

有時候，看見前面的草都被踩伏，興奮地以為找到了正確的道路，急急忙忙地一路摸過去。

結(jié)果，看到又一個被綠苔水草糊滿的沼池，和池里危險(xiǎn)的生物。

這里有鱷魚。

正用它們扁圓眼窩中，一條豎線的兇惡眼睛，無情地觀察著他們。

它們在等待。

等待著吞下這些有溫度的肉，流下沒有溫度的鱷魚的眼淚。

施崗的臉上，汗水不住。

不知出于疲倦，還是緊張。

忽然施崗大喊起來，“猴子，我想我這次真的找到正確的路！”

唐云奔過去，俯身探看。

地上，出現(xiàn)了人的足跡！

這次是真的！

兩個人相對歡呼！

施崗向前飛奔，醉客緊隨其后。

忽然唐云一頭撞在帶路的施崗身上。

什么情況！

星星，好多星星！

撞暈了……

他爬了起來，要質(zhì)問施崗，為何緊急停步。

施崗正在指著前方。

前面，一個深坎。坎下，一具腐爛的骷髏。

爛肉和蛆蟲在骷髏的嘴巴和眼眶中流出。

脫落的手臂骨節(jié)連著筋絲，還保持著向上掙扎地姿勢。

唐云覺得胃里有東西要涌出。

他趕緊做了幾次深呼吸，把目光移走。

好險(xiǎn)！

并不是所有的路，走的人越多，就越平坦。

踩著別人的足跡，有時會陷入泥潭。

摸爬滾打，泥漿滿身。

到達(dá)寒潭崖水寨對面，兩個人己然看不出衣服的顏色。

蘭水河邊，有一座水車磨坊。

稍有頭腦的人都知道，這種地方的存在，非賊即盜所為。

這座水車磨坊，就是水寨的哨點(diǎn)。

兩個人拴好馬匹，走了過去，一個五短身材的老漢迎了出來。

他警惕地瞄著二人，觀察了半天。

“兩位，哪個海子游過來的？”

“啊，是這樣，剛從白海上來！”

“海上幾張帆？”

“兩張帆，一張銀帆拉金米，一張金帆拉銀面！”

“客官，既然熟門認(rèn)路，來到這里，要磨金刀米，還是磨銀刀面！”

什么金刀米、銀刀面？

醉客唐云不知該如何做答。

施崗使個眼色，“我們要去寨里，找大當(dāng)家的買銀刀面，就進(jìn)來坐個葫蘆！”

老漢聽了，對著后面喊，“獨(dú)耳貓，有人使船去寨子！”

話聲落地，一個一只耳朵的青壯閃出身來，一擺手，示意二人過去。

二人走到后堂，穿過一道回廊，發(fā)現(xiàn)到了回廊下，綁著幾只水賊專用的斥候艇。

獨(dú)耳貓解開一條小艇，二人上船坐定。

輕帆一片，小艇順風(fēng)破水，直撲對岸。

不久，小艇靠岸，獨(dú)耳貓一挑船頭，返回磨坊。

水己渡，舟己無。

后路水深。

前路山險(xiǎn)。

兩個人挺起胸膛，抖擻精神，向前！

唐云問道，“施大人，你方才與他們的對話是什么意思？”

“這是水賊的黑話，白海就是官道，金刀米是贖人，銀刀面是買兇，坐葫蘆，就是坐船嘍……如果你不懂，那不僅受盤問，搞不好還會被當(dāng)成細(xì)作，扔到蘭水河中去。”

一語成讖，很快兩人就要被扔到河中去。

來到水寨附近。

一隊(duì)賊丁跑了過來，“什么人，這里不容窺探，留下你們的錢財(cái)，趕緊滾開。我們大當(dāng)家的有話，不殺百姓，算你們命大，不過別得寸進(jìn)尺，說不好就臟了大爺們的刀！”

施崗上前一步，“各位兄弟，你們中有沒有人——從屬寒潭城五百衛(wèi)隊(duì)，有的話不認(rèn)識我了嗎？去稟報(bào)許將軍，故人施崗求見。”

一個小賊首跑過來細(xì)細(xì)端詳一番，“我認(rèn)出來了，原來是你，我們大當(dāng)家的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你——你害得我們許將軍成了今天的樣子，還敢大模大樣地來這，我這就去稟報(bào)許將軍，你就等死吧！”

聽他這樣一說，一眾賊丁拔出刀來，把兩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

施崗訥訥道，“我?guī)У陌嫉暨M(jìn)沼澤里，沒有錢請眾位兄弟們打酒喝，多多擔(dān)待！”

這倒是提醒了唐云，他翻了翻包裹，一路巡演下來，里面積攢了滿滿一大包的銅錢，有近百貫之多。隨手抓出幾串，給水賊們挨個分發(fā)。

水賊們揣了銅錢，看他們的目光，立刻就露出了陽光般的溫暖。

唐云暗暗點(diǎn)點(diǎn)頭，果然老江湖，明白錢該何時用。

不是錢的事，有錢就沒事，然也然也。

未過一刻，水寨中一隊(duì)賊丁涌出，分別手執(zhí)五色旗幟，按次站定，轉(zhuǎn)身向著寨門叉手注目，寨中號角長鳴，鼓響三通，一匹黑馬，順著棧道風(fēng)馳而來。

“嘩零零零零零……”

黑馬電掣，鈴聲響成一串。

來者一身軟甲，背披黑袍，隨風(fēng)飄動。

雖然是賊，畢竟曾是將軍，氣勢猶在。

虎落平陽，也是虎。

龍游淺灘，亦是龍。

好風(fēng)采，好威風(fēng)！

正是百船渡看過的黑黢黢大漢——許鬼。

黑膘馬健壯非常，奔馳迅捷，眼看就要撞在二人身上。許鬼一勒韁繩，一聲長嘶，馬鈴“丁丁丁丁”，黑馬前蹄高高揚(yáng)起，舉過二人的頭頂，作勢欲踏。

馬黑、袍黑、人亦黑。

施崗巋然不動。

他立定當(dāng)?shù)兀笆掷事暎拔也恍女?dāng)年讓糧之將軍，如今欲害拜寨之故人！”

許鬼把馬頭駁轉(zhuǎn)，在馬上俯身，目射劍光，逼視著他，“誰是故人，誰要拜寨，你施老鬼——還是這只猴子？你說拜就拜，可有拜貼？”

“許將軍，在下并非江湖中人，來時倉促，沒有拜貼！”

許鬼的黑炭頭在施崗面前晃了晃，“沒有拜貼啊，那你們就是闖寨的。”

他一響鞭抽在地上，“來人，把這兩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給我綁嘍，捆上石頭，扔到蘭水河里喂王八！”

大黑馬繞著施崗二人嗒嗒轉(zhuǎn)著圈子。

周曉彤吃完飯，又回來接著看醉客唐云的連線。

看來她對唐云要如何戰(zhàn)勝許鬼充滿好奇。

也不知她是對唐云充滿信心，還是滿腔擔(dān)心。

或者壓根沒有信心。

所以她特別關(guān)注著這個撿回來的曾經(jīng)的大神？

圍著他們的水賊立刻抽出麻繩，把二人五花大綁起來。

還好，剛剛送出去的銅錢似乎還在放射溫暖，綁的不是很緊。

但是接下來就是在他兩個背上綁大石板。

很重的石板。

醉客這只狒狒己經(jīng)被石板支住，不能動彈。

唐云一看，別介啊，剛一見面就要做王八食，這施崗不好用啊，人家正恨得他牙根癢癢呢，這下好了，自投羅網(wǎng)。

看來還得我出大招，菩提薩婆訶，看法寶。

遠(yuǎn)遠(yuǎn)一見許鬼，他就放出了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無死角的大招——“探查”。

不要小看這天賦技能，能識人者，方能勝人。

周曉彤就沒有這種技能，她的技能是“寶物鑒定”，所以就鑒定到唐云這么個寶。

然而她卻看不出即將看到的風(fēng)靈猴橘子是黃金級寵物寶寶。

許鬼也不會“探查”，所以他也看不出即將看到的黃金級寵物吉兒，是條龍魚，導(dǎo)致一敗涂地。

孫子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戰(zhàn)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fù)；不知彼，不知己，每戰(zhàn)必殆。”

誠如是言。

探查許鬼，狀態(tài)如下。

“生物類型：人類。許鬼，等級？？？白銀級BOSS，生命？？？攻擊？？？技能一：鐃鈸音爆海；技能二？？？技能三？？？許鬼，景元王國失陷之城——寒潭城原鎮(zhèn)守將軍，本應(yīng)位列黃金級BOSS，卻因?yàn)橛兄旅觞c(diǎn)，嗜賭如命，故降為白銀級。因無錢償還賭債，挪用軍餉，導(dǎo)致軍變，失落城池，逃脫王法制裁后，于九陰山寒潭崖建立水寨，落草為寇，自號許鬼。對投靠的盜賊約法三章，一，不許賭博；二，不劫殺平民百姓；三，不騷擾良家婦女……”。

看到這約法三章，唐云覺得身上的石頭是越來越重，但心里的石頭卻落了地了。

他大聲喊著，“許將軍，雖然你自言己死，只能稱鬼，我卻說你仍然是人，你心中仍然是當(dāng)初的許將軍！因?yàn)槟銉?nèi)心良善未泯！”

“良善？我是水賊誒，我可不是什么良民，我在蘭水河上稱大當(dāng)家的，在刀口上混飯吃。你一只猴頭，對著一個天天打劫行搶的水寨大當(dāng)家，談什么善良……來人，把石板綁好！”

“許將軍，你對水寨約法三章，說明你心存百姓，只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無法回頭而己！”

“對誒，你都知道，無法回頭，現(xiàn)在的我，不人不鬼，在王國的通緝榜上，十一年沒撤下來，你還和我談什么善良，你們幾個，不要對這只猴留情，使點(diǎn)勁，綁緊點(diǎn)。我們是水賊，收了錢，有時候也收命，懂不懂！”

“懂，許將軍！”收錢的幾個賊丁這下用上了全力，勒得醉客呼吸都費(fèi)勁。

這可不行，唐云又大叫，“王國內(nèi)皆知，當(dāng)年許將軍人稱賭將軍，我出生恨晚，無緣和將軍年華鼎盛時謀面，也無緣和將軍一賭為快。如今我命在旦夕，要與將軍再賭一次，這次若是我們輸了，負(fù)石江底，絕無怨言！”

周曉彤聽了唐云的話，氣得拍著胸口，“唐云，你剛才還說不賭，我吃了午飯，你就把你發(fā)的誓也吃到肚子里了嗎？我現(xiàn)在就放球球過去咬你！”

唐云無奈地說，“我這不是沒辦法嗎，我要不這么說，你不放球球咬死我，許鬼都要把我扔河里淹死啦！這是特殊情況，權(quán)宜之計(jì)，曉彤就原諒我這一回。你和球球說說，這次記帳，先不要咬！”

“好，我可替球球在帳上給你記了一口啦！”

許鬼卻不接茬，“賭？老子早就戒賭了，我水寨的三千兄弟們都知道，從我重新踏上寒潭崖水寨的地面那天起，那個賭將軍，就死啦，他被景元王砍了頭，現(xiàn)在我是許鬼，是許鬼，懂了嗎猴崽子！抬起他們來，到河邊去！”

寒潭崖水寨只此一面能夠出入，蘭水河在此處被被九陰山阻擋，水勢減緩，河面寬闊，所以水寨得以建立。

施崗、醉客負(fù)著石板，被幾名水賊抬著，杠子都被壓彎。

走過一片粗砂石灘，來到河邊。

醉客狒狒背朝河水，猴毛都己經(jīng)浸濕。

周曉彤大聲說著，“大神，你要死了誒，這都是你過去粘花惹草的報(bào)應(yīng)，現(xiàn)在就要被沉潭，有什么遺言要趕快！”

唐云正要回話。

施崗這時大聲說，“賭將軍，如果我就這么死了，這一輩子，你都再也贏不了我！我死得其所，走遍天下，人人都知道，許鬼，原來的賭將軍，一輩子沒贏過我施將軍，你永遠(yuǎn)是個輸了盼盼又輸關(guān)隘的輸家，殺了我，你也改變不了——你贏不了我的事實(shí)！”

聽到施崗說的這句話，許鬼砰砰砰原地轉(zhuǎn)了三圈，把黑袍刺啦一下扯了下來，狠狠扔在地上。

他爆發(fā)了沖冠之怒，“盼盼，你也配和我說盼盼，誰都可以說盼盼，唯獨(dú)你不配提起她！如果不是因?yàn)楹湍愕馁€局，她怎么會被充為營妓！她從我身邊被帶走時，己經(jīng)懷有六個月的身孕，你該死，你該死施崗，你知道嗎，我恨不得生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替我那六個月的孩兒要你的命——施將軍！現(xiàn)在我是許鬼了，你還被一群耍猴馴虎的人稱為施大人，你也是一只鬼，你比我活得更鬼，至少人人都知道我許鬼不受人擺布，你卻只能給那王爺逗猴玩，你是名符其實(shí)的老鬼——施老鬼！兄弟們，不要聽他們啰嗦，把他們?nèi)酉氯ァ！?

抬著他們的賊丁作勢就要扔杠子。

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唐云大喊著。

“盼盼——盼盼啊盼盼，如果我死了，你就再也盼不到你的許將軍了！”

“停！”許鬼舉起了手，“把那只黃毛猴子，抬上來！”

許鬼走到唐云的身邊，摸著唐云的黃毛，“你說——你有辦法……你真的有辦法，你知道騙我的后果是什么嗎，如果你騙我，我讓這江里的鱷魚活撕了你！”

長長的，細(xì)細(xì)的。

上下森森鋒利的牙齒……

被它咬住，它就瘋狂的旋轉(zhuǎn)身體，直到把你撕爛，然后，一塊塊的吞咽……

鱷魚那親切的臉……

唐云渾身的肉一緊。

“在鈴音堡表演時，我曾見過盼盼，當(dāng)時她還同我獻(xiàn)舞伴唱，唱到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時，我看到她哭了，她還說遇到故人，讓我們代他敬一杯酒呢，如果我們死了，就無法替她敬她那個故人了！我敢保證，盼盼未忘許將軍，我敢保證，她還想回到許將軍身邊來！如果留住我們，也許事情還有轉(zhuǎn)機(jī)！””

“她……她……她還——好吧！”

“看起來還好！”

“好……好……她還好……那就好，那就好——來人，給這只猴子松綁！”

“大當(dāng)家，這個施老鬼怎么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