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現(xiàn)如今，不剃光了頭發(fā)竟沒人信你是和尚！”

假和尚摸了摸自己涼颼颼的頭頂，憤懣道：“簡直是舍本逐末，不可理喻！”

他仰頭望向西方，手指著身后，面色悲憤。

“佛祖啊，你救救這些無知的世人吧，貧僧不想做禿驢啊！”

半晌后。

假和尚臉上虔誠的神情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淡淡的譏諷。

“嘁！半天都不見你放出個屁來，不，老子這輩子見你放過！”

假和尚不爽的往地上吐了口痰，輕蔑的望了眼西方，正準備走時，突然一陣啼哭聲傳來。

他循著哭聲尋過去，在不遠處長了有幾尺長的野草叢里，藏著一個嬰兒，身上拖著一塊臟兮兮的麻布，臉上凍的紅撲撲的。

假和尚把嬰兒撿起來，抱在懷里，抹掉小臉上的眼淚，看著他道：“我捎你走一程，至于你能不能活，就看命了。”

“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誰來給我修這塔呢，你嗎？你還且要靠我來救！”

嬰兒不解其語，睜著雙大眼睛好奇的看著他。

假和尚搖了搖頭，接著趕路去了。

走了大概十里路，假和尚經過一座村子，叫百家村。

據(jù)說，是因為村子里剛好有一百戶人家，世世如此，從沒有變過。

假和尚用木炭在裹著嬰兒的布上寫了一個“平”字，偷偷把他丟在的村子里。

走的時候，假和尚看了眼長在村前的一棵古木。

它的年歲很長了，根早爛在了土壤里，葉掉光了，樹身上爬滿了如蛛網般的裂縫。

它或許已經死了。

“早死早超生啊！”

假和尚嘀咕了一聲，緊了緊身上的爛衫，趿拉著一雙破鞋，晃晃悠悠的走了。

很多年以后……

大樹還沒有倒下。

一只猴子來到這里，他仰頭看了眼光禿禿的樹杈，牽著一個女人踏入了這座方圓十里再無人煙的孤村。

不久前，村里染上了瘟疫，而途經的女人恰好是一位大夫，于是水到渠成的……

“治這種瘟疫的藥在一片沼澤見過，從這至少要走半年才能到那，時間不夠了，我的藥蔞還剩下一點，但只能救一個人。”

女人神色平靜，言語里說不出的從容淡然。

這些年，她走過太多的地方，救活過很多人，也救死過很多人。

她清楚，人力有窮時，還有……

藥醫(yī)不死病。

話分兩頭，另一邊，村民們沸騰了，他們剛剛抓住一縷生的希望，這才過了不久，這份希望就要破碎了。

不，還沒有。

他們抓住女人話里的要點，一個個眼睛閃著希翼的光芒，就像黑夜里的星辰。

有光，但大抵還是黑的。

第一個人從人群里出來，他脫離前還正了正衣冠，生怕亂了自己的儀表。

哦，看來這是位讀書人，看來哪里都少不了讀書人。

“在下愿親自前往郡上，將此地疫情稟報給郡守，求大人遣良醫(yī)而來，到時，未必沒有其他辦法，只是……”

他侃侃而談，到最后又突然頓住，略有深意的看向女人，那滿面的憂國憂民，比之古來圣賢怕也不遑多讓。

接著，第二個人大擠了出來，他大腹便便、面色紅潤，穿著一身絲織的衣裳。

“神醫(yī)，只要你治好我，多少錢我都愿意給。”

第三個人是爬著出來，她跪在女人跟前，乞求道：“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他才十歲，他不該這么早死啊！”

婦人流著淚，神情悲傷。

然而，后面的人卻早就等不及了，他們一擁而上，將前面的人踩在下面。

“救我吧，我愿意做牛做馬！”

“救我吧，我愿意傾盡家財！”

“我以身相許！”

“我求……”

或是懇求，或是利誘，盡其所能。

當然，還是有人無動于衷的。

總會有不想活的，就像有無數(shù)人不想死一樣。

終于，村長看不下去了，他站出來，向著人群怒喝：“住手，都給我停下來，一個個像什么樣子！”

過了好一會兒，人群不再暴動，他們圍在一起，爭論著到底誰活下來的問題。

不會有結果的，女人心想。

她碰碰猴子的胳膊，低聲道：“太吵了。”

猴子聞言，領著女人走進了一間茅屋，很破舊，但離人很遠。

晚上，猴子在屋里燃了株寧神草，女人皺了皺鼻子，沒有說什么，合目睡了。

……

“誰啊？”

老人聽見敲門聲，吃力的從床上爬起來，慢悠悠的走到門開，便見到門被推開，一只猴子和一個女人走了進來。

“你們是？”

老人摸了一個竹凳坐下，看著一人一猴。

女人回答道：“老人家，我是大夫，來給你治病的。”

“治病？我七十多了，沒幾天好活了，治好了又能怎么樣，你留著藥去救別人吧！”

老人靠在墻壁上，混濁的眼神似乎能夠看破一切。

女人問：“您不想活了嗎？”

老人喘著氣，“我活得夠久了。”

“是嗎？”

女人從藥蔞里翻出幾種不同的草藥，放到矮桌上。

“但這藥是剩下的，你不用就浪費了。”

女人轉身走了。

離開百家村的時候，猴子停下來看了眼村口的古樹。

樹已經死了，猴子很好奇它怎么還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