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那個冬夜，裴漣出去買炭，衣衫單薄，天寒地凍。即將凍死時，有幸遇見一位狐仙搭救。

狐仙告訴他任何事都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他的前途不可限量，首先必需要學會發覺人的價值。

比如，裴漣的姐姐有美麗的容貌，裴漣自己也有出眾的才情，何必委屈在一個小小驛丞的家里受氣呢？

同樣是寄人籬下。伺候一個賤吏，何如奉承一位王侯？

狐貍的話讓他心動。可是，怎么才能擺脫窘境呢？怎么才能實現應有的價值？裴漣一籌莫展。

狐貍卻狡黠一笑：“回去吧，一切都已解決了。接下來，只要聽我安排就好。”

裴漣趕著車回到了家里。立刻明白了“置之死地”的意思。

兇惡的負心人王六郎已經暴斃而亡。據說是在醉酒責打妻子的時候，血氣上涌絆了一跤，后腦著地，就再也沒有醒來。

酒友們目睹這場慘劇，早都一哄而散，獨留下王妻裴漪絕望哭泣，看見兄弟回來更是哀不能勝。

原來這就是“解決了”？

裴漣開始相信自己真的交好運了。

見裴漪哭得傷心，小弟卻奇怪地笑起來。他勸慰姐姐：“阿姊何其糊涂?這種夫婿，死了不比活著要好嗎？”

裴漣笑呵呵從懷里掏出一小團白毛：“姐姐不知，咱們守著一座金山呢。我有辦法，讓這座金山賣出好價錢。”

眾人的猜疑不是沒有道理，那團白毛確實是九尾狐的毛發，也是裴二娘迷/惑男人的“仙方”。

狐仙教的法術很像南疆的巫蠱之術，卻要方便許多。

施法之人只要將人的頭發和一根狐毛纏在一起，燒成灰燼。取這灰燼摻入酒水里讓人吃了，哪怕只有丁點下肚，那人此生便會癡戀頭發的主人。

那一壇壇加了仙方的花酒，就是裴漪艷名大盛的原因，也讓她最終變成了武邑公的如夫人。

所謂愛屋及烏，因為裴姬受寵，少年裴漣才經由君侯推薦，被破格拔擢獲得了軍職。君侯厚愛二人，還特意把自己母族的鮮卑姓賀蘭賜給了他們，甚至特意賜了裴漣小字能奔達，意為矯健勇猛。

從赴任那天起，落魄江湖的裴漣就死了，英姿勃勃的賀蘭能奔達躊躇滿志來到了孔城，開始了走自己帶著光環的仕途。

正如能奔達走前預料的那樣，“仙方”還是很有作用的。裴漪繼續憑著一壇又一壇“美酒”，在公府扎下了根，即使正夫人來了，即使她帶來了一群又一群刁鉆刻薄的屬下。可是宇文連還是那樣深愛著她，不但宇文連愛她，就連那些新來的人，也都開始喜歡上了她。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如果裴姬能再否懷上一個男孩兒，那么母憑子貴，錦上添花，她一定就能帶動小弟步步高升。

可是，命運就仿佛和這對姐弟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

一年過去了，能奔達沒有等來升遷的調令。

因為貝州城的宇文連死了，就死在裴姬的鴛鴦榻上。

宇文連這種不名譽的死法成了貝州城當年最聳人聽聞的事情。裴姬是只九尾狐的傳聞也更加甚囂塵上。若沒有正夫人憐惜疼愛，裴漪只怕就要立刻殉葬抵命了。

然而厄運還遠遠沒有終結。

裴漪茍延殘喘了數月，終于也在當年夏天，因疾病而亡。臨死前特意送給遠在河洛的小弟一封密函和一支被挖空了的金釵。

聽來送信的人說，裴姬自知命不長久，所以早早寫下信函。信成之后不過七日，果然暴斃。她死前情狀十分詭異，滿頭青絲一夜雪白，形容枯槁，全身精氣都仿佛被耗干一般。

能奔達哀不能勝，這才想起，關于“仙方”，狐仙曾經提過的“月滿則虧，不可過分”的囑咐。

戰事吃緊，官卑職小的賀蘭校尉甚至都沒有辦法請假去送一送自己的姐姐。

他悲痛欲絕，他自以為是投機取巧，卻最終害死了至親之人。

悲傷之余，更多的還是茫然。

努力攀附的大樹，還沒有送他上天，就轟然倒地了。宇文連和裴姬都死了，升遷就再也沒了指望。賀蘭能奔達還能如何呢？

從此以后，他就死了心，留在孔城，兢兢業業，出生入死，晝夜煎熬。熬走了一代代上司，熬了足足十八年，才在三十歲混上了一個小小的蕩寇將軍。

……

左道長與程侍讀聽完賀蘭若的講述都已驚呆了，完全忘了面前的“逍遙湯“。

只有涂逸之，還在津津有味地品嘗著胡餅。

青雀越看他那風雅的模樣，越覺得身上發毛，她咬牙踟躕再三，終于還是向賀蘭若問出了心里的疑惑：“但不知........那位狐仙尊姓大名?”

賀蘭若搖搖頭：“舅舅只說她是位如花似玉的仙女。”

青雀和左玄都忍不住偷眼朝狐貍看。老人家還是氣定神閑，無事一般。

“說起來，我能在長安過了這些年，也是靠那個仙方呢。”

聽郡主這樣說，二人都很詫異：“賀蘭夫人不是已經......”

他們想說，賀蘭夫人不是已經去世了嗎？可是想想終究不大禮貌，便把話咽了下去。

郡主臉上果然露出慘淡神色：“母親的密函里說。父君死后，正夫人的姐姐叱奴夫人來協助打理喪事。我的母親為了保全我。特意敬她喝了一杯茶。如預料中的那樣，叱奴夫人自此就喜歡上了我，甚至在我母親死后，主動提出接我過去，養在她居住的同州公府里。她會那樣喜歡一個孤女，全是因為那茶里放的是最后一根狐毛和我的頭發。“

“你是說，那位叱奴夫人，難道就是當今......”

左玄驚得差點漏嘴喊出不敬之詞。

“父君死后，那位狐仙就來尋我母親了。她說，只要母親肯聽話，就能繼續保住我的性命和舅舅的官位，甚至重新獲得錦衣玉食也不是難事，只要想辦法把我送到同州府叱奴夫人身邊就可以實現，因為夫人命貴，二十年后，她生養的小蟒蛟必定會成真龍......”

青雀聞言怔怔道：“這位狐仙還真是有通天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