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逸之對她說，自己的舊皮囊壞了。本來煉造新皮只在片刻間?？墒且驗榉Ρ环猓目谂f傷不愈，強行煉造難免元氣大傷。干脆就以狐形休整七七四十九天。

期間每日酉時，他都會在桃花洞府修煉一個時辰。程青雀在洞口為它護法，避免旁人騷擾。

他關照她:“你可幫我看好了，不能再坑我。這回出了簍子，我的道行就全毀了。”

青雀很認真地記住了大仙的話，并把這當作頭等大事來做。

如此過了十幾天，嚴寒逼人，大仙看她每天都在桃花樹下受凍，十分鬧心。便對她說，可以改在屋里修煉，只要她按照時刻點一支安息香，并保證不熄滅。

這般輕便隨意的修煉方式，真是符合狐大仙的性格，程師父也算開了眼界。

便由他每日酉時在榻上睡覺，哦，不對，是修煉，她自己則坐在一旁，一邊看書一邊點香陪侍。

看狐大仙這幾日已經能吃能睡，活蹦亂跳，再不像之前那般萎靡。

盡管她也幾次懷疑，是不是在耍她，可狐貍那句“全毀了”還是把她嚇得不輕。所以她也并不敢大意。

此刻，涂逸之餓了，他望著窗外飛雪，開始想念程師父……她帶回來的醬肘子。

門開了。

阿妙毫無骨氣地喵喵叫著，沖在了頭里，第一個去討好。

狐貍拉不下臉，忍住了，以優雅的姿勢，高傲的眼神回過頭:“你……哇哦……”

他把話咽回去，開始了尷尬的狐貍叫。

因為進來的人并不只是青雀，身邊還有另一個珠光寶氣的美貌婦人。

來者正是青雀的小姨李娥姿。

她看見青雀的新愛好，很是驚訝。

一向像個男娃的外甥女竟然愛上了養寵物，還養了毛茸茸的兩只。

青雀趕忙介紹自己的“舍友”:“這是阿妙，這個狐貍……叫三三”

“三三”兩字一出，狐貍的被毛明顯抖動了一下。

“呦，還都有名字的?”李娥姿蹙了眉，“貓也就罷了。狐貍這東西野性難馴又狡猾……”

“他還挺乖的。”青雀“眼神和善”地看了“三三”一眼。

涂逸之心領神會，跑到李娥姿跟前，學著隔壁“大黃”的模樣，抖抖尾巴，再用那雙魅惑的桃花眼淚汪汪看著家長。待李氏轉憂為喜時，他又乖巧地用頭去蹭李夫人的裙擺。

很快，李夫人就被逗得笑顏如花。

他得意地扭頭看著程青雀。

媚術，雕蟲小技。

失手，不存在的。

哪怕上仙我現了原形。

“怪不得你養這小東西。還真會討好。長得好看，也不臭烘烘的?！?

“狡猾”的野狐貍一下子就生出了許多優點。

“是的，是的，我經常給他洗澡，干干凈凈，沒有虱子?！?

程青雀也只好順著大仙的劇本滿嘴跑舌頭。

李氏此來，一是因為青雀蟄居已久，她十分掛念。天氣嚴寒，想看看丫頭有沒有準備好過冬的物什。二是來提醒青雀，別忘了臘月已到，像往年一樣，青雀要作為李家僅有的女眷幫助準備祭肉，參與大臘那一天的祭祀。

“太后幾次問起，你怎么不再進宮了?？磥硭彩呛軖炷钅??！?

“太后?”程青雀想不起來她能和那位貴婦扯上什么關系。

宇文邕的母親叱奴氏是妾氏出身，自打青雀記事起，就見她整天把自己喝得醉醺醺，雖然沒有權欲，不問政事，卻性格暴躁，難以相處。

因她這種不入流、不體面的模樣，生的兩個兒子又都憨憨傻傻不大出挑，所以其他妾婦都沒有將她放在眼里，天長日久，這母子三人竟然就在波詭云譎的王府里最終存活下來。

青雀一直覺得，叱奴氏是個厲害的角色，厲害卻不是因為她的脾氣。她雖然兇悍，對漢人更是沒有好感，卻從沒有打罵過青雀和李夫人?？汕嗳高€是看到她就本能地恐懼……

青雀正在發愣，李夫人已讓外頭的宮娥進來，在案上擺了一桌子好菜。又招呼著讓她們把她準備好的過冬物品都抬進屋子。

“總算能吃到好東西了。早知道你自己也是個廢物，要靠人投喂，我當初就該直接投靠你小姨。”涂逸之輕輕在程青雀邊上感嘆。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狐大仙的尾巴被夫子踩了一記，疼得他又“嗷”了一記。

……

直到目送著李夫人的宮車轆轆遠去，程青雀滿臉的堆笑才放松了下來。

關上院門，回到屋里。

涂大仙正搭起前爪，趴在案邊貪婪地舔吃一盤櫻桃畢羅。

這甜點做得十分精致，皮內櫻桃餡兒果色新鮮，外層粉皮剔透玲瓏，薄如素帛。涂大仙自從跟著程青雀這個女郎君，就不曾吃過這般細巧的食物，天長日久，竟誤以為自己也已和她一般愛上了醬肘子。此刻，才算把他丟失的味覺尋回了一些。

大仙吃得風卷殘云，剛才那副乖巧可愛完全崩壞。阿妙則已經跳到了案上，將那條燴鯉吃得一片狼藉。

程青雀走到案邊，推推涂大仙。

“嗨，好歹給主人家留個座兒?！?

大仙沒空理她，并不停嘴，只不耐煩地挪動了一下算是給了夫子面子。

青雀擠坐下來，取了碗筷，一邊搶食，一邊譏諷:“上仙，甜食吃多了，要掉毛的?！?

狐貍還是不理會，直到把畢羅吃完了，又喝干了一盞清茶。大仙才滿足地打起了飽嗝，算起了賬。

“你方才叫我什么?三三?”

狐貍咬牙切齒。

青雀不以為意，自顧吃喝:“不叫三三，那叫你三郎?再弄套衣衫穿穿好不好？”

她邊說邊打掉阿妙過來搶食的腦袋。

“你這小姨待你真是不錯。”

“那是自然。”

“不過……”狐貍欲言又止。

“不過什么?”

“按理說疏不間親?？晌遗履愕姑?，又帶累了我，還是說了吧。”

“嗯?”

“你的這個小姨，親切和善，眼神看來溫柔，眼底……卻是飄忽的。我法力不曾恢復還算不準后面的事，不過隱隱可知不祥，你要小心點，年關難過?！?

青雀輕輕“恩”了一聲，只是扒拉著米飯，再沒言語。

她的反應讓狐貍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你會跳腳，要我不要妄議人間?！?

青雀咽下一口飯，默了片刻，笑道:“換到以前大概會的，經歷了這些事后……不會了。雖然人心叵測，可是大雪紛飛，滿城蕭瑟的時候，至少還有一個小姨會來看我有沒有柴火過冬，這人間煙火還是讓我不免有點迷戀……”

狐貍看她傻笑的模樣，竟然有點出神。

這個蠢婆娘其實并不像別人看得那樣無知，所有犯傻，大概都是因為心里得那點“迷戀”。

青雀發現他在看她，扭頭望著狐貍，笑道:“當然啦，我還是更愿意跟你們在一塊兒。吃飯睡覺。爽快又簡單?！?

涂逸之很不愿意自己被和阿妙歸到一類:“什么叫‘你們’?我又不是禽獸?！彼甙恋厮λΥ笪舶?。

青雀笑得更歡:“是，你是上仙?！?

……

幾天后，當程青雀跪在堂上的時候，她才確信，狐貍的猜測是對的。

年關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