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天牢，一燈如豆，長安人談之色變。

大家都知道，天牢是個進來便出不去的地方，無論你在外頭有多風光，一旦踏進此地，都會被吃得尸骨無存。所以天牢里的燈也被稱為“催命燈”，執燈的獄卒就是催命的“鬼差”。

真是世事難料，幾天前還引得滿城閨秀擲果盈車的涂逸之，今天就從長安城最美貌的倡優變成了天牢里最凄慘的囚徒。

因為罪孽深重，他被羈押在最幽深的一間牢房。“桃花三郎”再沒有往日的生氣，真的宛若暮春桃花，零落在泛著血腥和霉味的青石地上靜靜等死。

忽然，一陣叮當作響，牢門上重重鐵鎖被打開了，一個小個子獄卒鉆了進來，一手舉了“催命燈”，一手里提了籃子，似乎是來送“斷頭飯”的。

涂逸之見了，并不動彈，只是微笑道:“別人避之不及，你來，要干什么？”

小個兒“鬼差”也不搭理，走近涂逸之后，立刻被他的模樣嚇了一跳，忙蹲下身，放好籃子，輕輕扯開他血跡斑斑的衣衫，舉燈去望。

罪犯的慘狀讓獄卒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都快打爛了。”

涂逸之還是微笑。

小個兒望向他，昏黃燈光照亮了“鬼差”一張素凈的臉。這個獄卒，正是買通關節，喬裝打扮進來探監的侍讀程青雀。涂逸之看見了她臉上的表情，漸漸止住了笑。

“怎么了？眼圈都紅了?”

青雀別過頭，放下油燈，不想讓狐貍看到自己的蠢樣。從籃子里拿出一碗吃食，一只木勺。

“你……要不要吃點?我聽他們說，已餓了你三天三夜。”

涂逸之聞言，眨了眨眼，痛苦地蹙了眉:“我到想吃的。動不了。”

青雀看他這情形，像是已然被拷打到癱瘓，她猶豫片刻，只得挖了一勺食物送到涂三郎的嘴邊。

可對方似乎并不領情，不愿意張嘴。

“怎么了？”青雀很詫異，“哦。保證沒有毒的。你放心，這回不是外頭買的。”

“不是。”狐妖歉意地笑笑，啞著嗓子道，“喉嚨干住了，這樣吃，怕是要噎死了。”

青雀忖了忖，終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只好放下碗筷食物，俯身去攙扶癱在地上的狐貍，讓他能坐起來靠到墻角上。

“多謝。”

狐貍雖被打爛了，口鼻里的氣息還是又暖又香，偏偏吹在青雀的頸子上，讓她慌得紅了臉。

“不……不客氣。”

聽見她窘迫的心跳，狐妖這才張開那張桃花般嬌美的嘴，討要投喂。

青雀垂著眼，小心喂了他一口。

涂三郎細細嚼了嚼，微微蹙眉。

“什么東西？”

“雞脯肉燉的粥。”

“難道還能是你做的？”

青雀咬牙默認。

涂逸之笑了：“怪不得這味兒。”

青雀有些訕訕：“不好驚動旁人。就只能這樣，你別管味兒，狐貍不都喜歡偷雞吃的嗎？吃這個頂餓，也好長傷口。”

涂逸之瞥了她一眼，抬手接過碗和勺，吃肉喝粥，悠悠品味起來。

程青雀看呆了：“你……你沒癱？”

“誰說我癱了?”

“你不是說動不了嗎？”

“躺久了，腳有點麻。”

“你沒癱，為何還要我喂？”

“不是你自己要喂的嗎？”他篤篤定定吃完了一小碗雞粥，要把碗還到青雀手里，“其實也還行。下次不要放那么多鹽。蓋了雞湯的本鮮。我又不是渡口扛包的挑夫，出不了許多汗，吃咸了還倒嗓子。”

青雀沒有接他的碗，一把扯開了他的衣襟。

“哎?”狐貍故作驚訝，“你干什么?要乘人之危么？”

果然，方才那些斑駁潰爛的傷口全都不見了，如玉的皮膚依舊光滑白皙。青雀這才明白，凡間器物根本傷不了狐貍，三天三夜的拷打留下的這些傷不過都是他做的障眼法。

她丟開手，恨恨瞪他一眼:“嚇人，好玩是吧？”

“嚇?”他呵呵一笑，“嚇到你了?你怕我挨打?”

青雀語塞。

狐貍直起腰，逼近了，湊在她耳邊，啞著嗓子罵:“程青雀，你知道，自己這副爛好人的嘴臉有多討厭么？”

青雀不接茬，蹙眉站起身：“沒傷著，你干嘛躺著?”

“我的侍讀大人，你看看，這牢房就這么點地兒。不躺著，我還站起來歌舞么？”

“你既然神通廣大，為什么還留在這里，不想辦法脫身?”

“我只是想看看，還有什么好戲。”

她瞪著他，嚴肅道：“我就是來問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這算唱的哪一出?”

“怎么一回事，他們說，我殺了清河郡主，剝了皮……”

“我知道，你不會殺清河。”

“你怎么知道?”

“你是個……清高的妖怪，要殺要剮都是明明白白的，絕不會臟了手做這樣卑鄙的事情，更不屑為難清河那樣一個凡人。”

聽她這樣說，涂逸之有些發愣，他呆了片刻笑道：“你把我說得太好了。我自己都覺得……有點惡心。”

“不是你殺的，又是誰干的？”

涂逸之輕輕出了口氣道:“侍讀大人，你回去吧。我也吃飽了。這里沒有你的事，別聽人家挑唆，攪和進來蹚渾水。”

他放好碗，也慢慢站起身，突然，抬腳照著空氣踢了一記：“還不滾出來?”

“哎呦。”

一聲哀嚎伴著七彩神光響起，火麒麟陸子明現了身，摸著屁股嘻笑，湊近了狐貍道：“嬌滴滴的三郎，你的那些恩客呢？怎么就剩這只胭脂虎，其他全跑光了?”

涂逸之不理會，冷冷看他。

陸子明自覺無趣，只得尋話道：“你怎么知道她能進來是我幫的忙?”

“除了你，還有哪個能和這笨蛋一起胡鬧？”

青雀立眉。

陸子明卻笑得更歡：“沒辦法。我是唯一可以證明你清白的嘛。”

他又扭頭一看青雀嬉笑道：“虎娘子啊，是這么著的……”

“你……”要不是打不過，“虎娘子”的虎爪肯定已經招呼到麒麟公子的臉上了。

陸子明仗著法力高強，流氓成性，繼續滿嘴跑舌頭:“出事那天的上半夜么，你跟皇帝睡覺快活的時候呢，我和這只狐貍都在隔壁吃酒，不可能有功夫去殺你的學生，不過下半夜……”

涂逸之“恩”了一聲，道:“下半夜，你就醉得像只死豬了。”

“麒麟，是死麒麟，自從錦云嫌棄肚子大，我已經注意少吃了。”陸子明恨恨辯解，“話說回來，我還真不知道你下半夜干啥去了。難道真去玩那個小娘子了？玩好還把皮也扒了?你什么時候添了這個愛好了？臟不臟啊?”

涂逸之道:“我也不曾想，這鍋會那么輕易就甩了過來，還死死黏住了。看來，不只一個人真心要弄死倡優涂三。這趟生意么……算是做到頭了。”

“到底是誰干的?”青雀追問。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在那宮里悶得，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遇見這個樂子。”陸子明也好奇萬分。

涂逸之凝視著青雀：“看來，你還是非要蹚這渾水?”

“人命關天。最要緊的是，死的人是我的學生。”

她一臉嚴正，絲毫沒有開玩笑，或是放棄的意思。一邊的麒麟更是饒有興趣的模樣，誓要賴在這里鬧到底。

狐妖撓了頭，嘆道：“好吧。你想辦法，讓那個小道爺來一趟。”

“左遠道！?”

青雀不解，但見狐貍詭異地笑笑。

“嗯。只有他，是幫助破案的好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