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因趕得急，確有些口渴，便氣鼓鼓啃了一口：“還挺脆的。我就喜歡啃脆的桃。”

青雀吃得甚歡，沒有注意桃肉粘在了唇角。

涂逸之看不下去，便掏出絹子去擦：“瞧這吃相。真是斯文掃地。”

青雀慌得趕忙躲開，又因為桃汁黏膩，粘在手上甚是難受，便有些狼狽。涂逸之瞥她一眼，把絹子擱在兩人中間。青雀方訕訕地撿起來，低頭擦起手。

“那個女人，我好像在哪里見過。”青雀有些尷尬，便想尋個話題。其實她壓根就不在意涂逸之的客人是從哪里來的。

“柳搖金的薛五娘嘛。”涂逸之撿起她擦過的絹子，尋了塊干凈的角落也擦了，方扔到一邊，自在地望起院子里的月色。

“就是那天封后夜宴上跳步步生蓮的名伎？”青雀有些吃驚，“她不是被老賊……”

這老妖怪果然厲害，連宇文護的侍妾也敢招惹。

涂逸之一臉無所謂，笑笑道：“所以才要來我這里買些快活吧。她給了高價，求了許久，我才抽了空的。卻又讓你攪和了。她一定很難過。”

“這樣美貌的嬌娘卻被老賊……，真是可惜了。”青雀搖頭苦笑，“你這妖怪倒是有好手段的。可你不過賣了她一場春夢，誆騙著她醉生夢死一場，等明日夢醒了，豈不是更加凄涼？我要是她，一定恨死你了。”

涂逸之忽然收起了笑，沉著臉望了她半晌，冷冷道：“恩。人家是步步生蓮，你是拳拳到肉。你才是好手段……。”

“什么意思？”青雀詫異地挑起眉。

涂逸之沒有理她：“你巴巴地找來到底有什么事？”

“你明天是不是還要去云陽宮演戲？”見他淡淡“恩”了聲，青雀忙道，“你別去了，那里有東西要收你。”

“什么東西？”涂逸之反倒來了精神，饒有興味地望著她。

“前漢傳下來的乾元鏡。據說收過不少妖怪。明天會被掛到云陽殿的。”

“哦，乾元鏡啊。我還真看到他挺害怕的。”涂逸之一愣，旋即嗤嗤笑起來。

“你笑什么？”青雀有些詫異，想這老妖怪莫不是瘋了，這嬉皮笑臉的樣子是“怕”的表情嗎？

“是誰想到這么個主意的？”

青雀低頭不做聲。

“是你？”

青雀立刻反駁道：“要是我想的，還來通知你做什么。”

“那是……”涂逸之見青雀臉色很難看，便笑著搖搖頭，“你那個小姨父還真是討厭啊。”

“你……你怎么知道？”

“乾元鏡鎮在太廟里。不是你那遭瘟的親戚，誰還能請得動？”

“他……他好像還記得一點蜃氣里的事情。身上還有……”青雀想起自己又不當心提了與禰羅突的私情，不由有些尷尬，“還有蜃蛟留下的牙印。”

“恩。我就說他是個欲念太深的人。”

“蜃蛟到底是什么東西？為什么他要讓我們一次次自相殘殺？”

“蜃蛟也是欲念太深，才會被天王罰下界。投在人君身上，受得國失國，極樂極痛的輪回折磨。”

“天王？哪位天王？”

“廣目天王。”

“你一個修道的也跟佛家的菩薩天王糾纏不清？”青雀驚訝地瞪大了眼。

“各做各的生意嘛。有時候也會合作一下。”

“我一直以為他手里捏的是條蛇。”青雀想起了佛寺里的泥塑。

“恩。你還管我叫過大白狗。”涂逸之不屑地笑笑，“大概除了笨豬，你什么動物都不認得。同類相親嘛。”

青雀咬牙切齒：“我還認得遭瘟的老狐貍。”

見她嬌嗔的神色，涂逸之笑得更歡。

“蜃蛟大概是不甘心自己一個人在輪回里受苦，才把你們都困在里頭。蜃氣里的幻影其實不是他造出的，那是人心欲望的投射。他的精魂游蕩在外時，就要靠吃人的欲望過活。按理說，一但精魂投身了，困在蜃氣里的人就會忘記過往的夢幻泡影。可也有執念過深的人，會依然留存著痕跡。”

“執念……”青雀如遭當頭棒喝，低下頭自顧喃喃。

“一個人不能放過自己，別人又怎么可能救得了他？”涂逸之望著頭頂的圓月，憶起了千年前的舊事。

青雀看著他在月華中，高潔出塵的樣子，撇撇嘴道：“你這六百年果然沒有白混，訓起人來一套一套的。”

“我在訓你嗎？”涂逸之微笑著望著她。

青雀臉一紅，低下頭，不理他。

“可惜了那個隋侯珠。磨成粉，讓你敷在臉上倒是真的有養顏的奇效。明兒我去看看還在不在云陽殿。”

“我可不要，那是死人戴過的東西。”青雀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他的袍袖，怒道“你……你明天還要去云和宮？！我這樣頂著大罪，破了宮里的夜禁出來，就為了通知你。你這妖怪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說話啊？還是剛才雙修過頭把腦子修壞啦？”

涂逸之看著她焦急的神色，柔聲道：“我知道了，明天尋個理由不去演。行了吧？”

青雀聽了這話方安心地點點頭。

他湊近了些，輕輕道：“你……為什么要來通知我？乞巧夜，不是怪我耍弄你，恨得牙癢癢嗎？”

“你今日救了我和禰羅突。我怎么能讓他做恩將仇報的缺德事呢？”

他冷冷哼了聲：“恩……你倒是大賢大德，知恩圖報。”

“至于乞巧那天……”

“乞巧……怎么呢？”他有些緊張地望著她。

“你家涂小七說你是不知情的。還再三叫我別怪你。真是好笑，我就是怪你，我又不是郡主帝姬，又能把上仙你怎么樣？也不知他在緊張什么。”青雀嗤嗤笑起來。

“恩，你是不會把我怎么樣的……”涂逸之可一點不覺得好笑，他有些后悔沒把涂敬之的嘴巴一直縫起來，他從袖中取出一張灑金花箋道，“說起郡主，我倒要給你看樣有趣的東西。”

程青雀接過來，好奇地展開。

這花箋原來是清河寫給涂逸之的情書，且還是一封相約私奔的誓書。

上頭把出奔的時間，方式，目的地，理由甚至大好前途全都寫得詳詳細細，都快趕上三國孔明的《出師表》了。她從不知道作文狗屁不通的清河，也能有這樣的文采。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愛的力量吧。

青雀看完這封信，哈哈大笑。

她笑得坐不住，扶著涂逸之的胳膊，捂著肚子，努力控制，依舊樂不可支：“你這老妖怪，太缺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