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李家軍趕往西北南部已經過去近十日。

孔安逸部也已經逼近趙家軍的西邊最近的一座城池中。

一座只有數千人的城池，在西北巨大的地圖上，只有安平兩個字來代替它。

如果不是這座城池外不遠處有著一個不大的鐵礦，安平城也就不會存在。

城中數千人都是以采礦為生，在缺乏礦石的西北，就是這個不大的鐵礦也會受到官府的重視。

現在，安平城中，孔安逸便霸占了那座同樣不大的縣衙。而縣令大人，只好搬回自己在城中置辦的那座寒酸的宅院中。

至于縣衙，其實也就比縣令自己的宅子稍稍的好上一些而已。

安平城的城防已經被兩千西北軍取代，原本的縣衙差役則都被趕回家準備過年。

明天便是大周一百三十三年了，新的一年，而今夜則是除夕夜。

即使現在整個西北還處在戰亂中，但沒有人能夠阻止除夕這個特殊的節日。

所有人在這一天都會放下手中的事情，一家人為了一頓豐盛的晚宴，從白天忙碌到夜晚。最后，只為了所有人能夠坐在一起，享受那純凈的溫情。

巨大的戰場上，謝家軍和趙家軍從今天的太陽升起開始，雙方便開始漸漸的偃旗息鼓。出了必要的防備完，所有人都回到軍營中。

在后方的西北城中，刺史府也解除了施行數月的宵禁。

駐守的軍隊在身上掛起紅色的絲帶，整座城池也被紅色包裹住。

街道上，所有人開始換上新的衣裳。就連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在今天天亮的時候也會收到一件官府贈送的新衣裳。然后會被人帶到一處水源，直到將自己清理的干干凈凈后，才能夠被放走。

因為戰爭，王正清特意讓人給每戶人家送上了一份禮物。

禮物不算貴重，十來斤的白米白面，一桶純凈的油，五斤豬肉。但是卻向所有人表達了官府的力量。

在安平城外，數萬大軍駐扎在城池的東邊。往日軍紀嚴謹的西北軍，在今天出了需要值守的人外，都被下令可以盡情嬉戲。

巨大的軍營，遠比安平城還要大上一圈。

營門上掛著縣衙送過來的大紅燈籠，軍營中早就有濃郁的肉香傳開來，這些都是軍隊和安平城在這幾日從周圍的山林中捕到的獵物，以及城中百姓捐獻出來的肉食。

戰爭時期，糧食都用來被人吃掉，但是這個時候軍營中也湊出了能讓每個人喝上兩碗的酒水。

孔安逸已經領著眾多的軍中將領進到了安平城中，代表軍方和官府以及城中百姓共度除夕。

至于謝書生這些小家伙們，則都留在了軍營里。

如果讓安平城里的官員和百姓們看到謝書生后，孔安逸覺得可能所有人都會在緊張中度過這個除夕。

但是，被下了禁令的謝書生卻并不覺得有什么。

與民休養，本就是上位者該做的事情。如果自己進到安平城中，恐怕所有人都會為了讓自己過好一個除夕，從而放棄自己一家團聚的除夕夜。

軍營中，一片片的空地上聚著一伙伙的將士，大家都坐在一起。吃著不多的肉食，兩大碗酒水下肚，便是一片舒坦。

謝書生和張子安等人也聚在一起，并著白虎和幾名白影侍衛、世子親衛。

面前鍋里面的肉早就被謝雄這個牲口給吃完了，數量最多的面食被放進肉湯中，正在翻滾著。

喝了一口酒，挑起一些面食放進自己的碗里。

吃完，再喝一口酒。

謝書生也呼出一口長長的舒舒服服的熱氣。

“如果這時候在西北城，咱們肯定要去今年最受歡迎的酒樓，然后去最好的窯子。”

謝雄不知道什么時候，一張臉變得通紅，雙目卻有些濕潤的嚷嚷著。

“西北城現在該是最熱鬧的時候了吧。”

不遠處，安平城中已經升起了一道道摧殘的煙火。

孔玉山有些煽情的說著話。

“老張家的酒館今年肯定賺了不少錢，下次一定要讓他家請一頓。”張子安顯然也知道老張酒館的存在，微笑著隨了一句。

“長義城外，張大將軍那邊應該不好過吧。”

謝書生靜靜的說了一句，周圍眾人漸漸平靜下來。

是的，自己這些人應該有城池依托，這個除夕夜過的其實并不差。但是還包圍著長義城的軍隊，卻顯然不可能有這樣的待遇。

今夜的伙食會多上兩塊肉，但是吃完飯，那些人卻還是要全神貫注的盯著長義城中的趙家軍。

不知道什么時候，軍營中有人唱起了思家的歌聲。

遠處似乎有東西破碎的聲音，還有一陣陣罵罵捏捏的喊叫聲。

漸漸的，又有哭聲傳來，慢慢的，越來越多的人哭出聲來。

…………

狼煙起，江山北望

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心似長河水茫茫

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恨欲狂，長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

何惜百死報家國

忍嘆惜，更無語，血淚滿眶

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

我愿守土復開疆

堂堂西北要讓四方

來賀……

…………

不知何時，雄渾厚重的歌聲在軍營中傳遞開來。氣勢高昂，雄姿英發。

謝書生站在營中空地上，一遍遍的重復著這首精忠報國。

滿臉通紅，雙目被水霧包裹。

一遍唱完。

張子安等人便已經緊跟著高唱起來。

第二遍，周圍數千將士已經一起高歌合奏。

最后，整座軍營里整齊的響著人北望。

謝書生不知什么時候臉上一片濕潤，卻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

不知道有多少人還在繼續唱著這首歌，不知道有多少人淚流滿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撕心裂肺的痛苦。

戰爭總是這樣的無情，今夜，這些西北堂堂七尺男兒，卻都哭出聲來。

這些人愿意為了西北這兩個字，就能提起手中刀上陣殺敵。能夠為了一個沒有人說得清的和平未來，讓自己老死在軍中。

為了遙遠的家鄉上的家人，為了已經死去的軍中同袍，為了沙場上無盡的寂寞。

西北夜，除夕夜，萬人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