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馬車夫雖是聽從了子靈的吩咐快馬加鞭，不過考慮到子靈身上的傷，依舊有意無意地放慢一些速度。

畢竟馬車里的是一國公主，真個出了什么事兒，自己哪敢擔得起？就在馬車夫暗暗為自己的決定感到英明時，子靈卻搖頭嗤笑，她心中早已了然，只是對方到底是為自己考慮，就不在多說什么，任馬車什么迅速。

況且，自己已經有半年沒這么仔細看過這南凌的山山水水了。

南凌國，山清水秀，鳥語花香，氣候宜人。沒有北冥國那大風大沙，沒有西嶼的崇山峻嶺濕熱惱人，沒有東袁的天氣多變。

這山這水有多好，別人或許不能為證，但是子靈，常年游歷各方各地，回到南凌，卻覺得這南凌便是人間圣地，上天賦予了南凌一切的美好。

一路上，馬車停下整頓的時候，子靈就會走到自然之中，走到天地之間，閉著眼，深呼吸，貪婪地允吸著南凌的清新空氣，夏日炎熱干燥的空氣之下，卷著泥土的清香。

這到底是自己生長的故土，是哺育自己的故土啊！

可是，自己是有多少年沒有好好允吸過南凌的空氣了？那自小的仇恨，那滋長的不甘，像一點一滴吞噬著自己的內心，蒙蔽了自己的雙眼。

一直以為，不想見到那人，所以以為不來南凌便能讓自己放下內心的厭惡。

可是，當自己真的慢慢駛向南凌，望著南凌的山川秀水，子靈開始有了疑惑，內心的仇恨和厭惡到底是不是對的？這是這幾年，子靈站在南凌的天地間，第一次這么嚴肅認真的拷問自己的內心。

南凌國地勢平坦，溪流縱橫，南邊臨著大海，炎炎夏日，托了南邊海風的福，往年并非很炎熱，是個適宜居住的好地方。只是今年，不知為何，格外炎熱，導致大旱連連，各地百姓顆粒無收，食無裹腹，叫苦連天。

南凌國主體恤民情，隨即撥款賑災，但是收效甚微，其中，有貪官作梗，有賊寇作亂，也有其他三國不法之人的諸多干澀。

這些，子靈都是非常清楚的。即使常年游蕩在外，也隨時派人關注著各國的動向。旱災初始，子靈在異國他鄉，馬上便派醫心館到各地廣散錢財、治病救人、建棚賑粥。原以為旱災不是那么嚴重，畢竟開國到現在，出現旱災的年份也不少，天災，本就是平常。

只是如果一路上沒有親眼見到今年百姓受旱災遭受的景象，子靈怎么能想象到旱災已經將百姓逼到這個地步了？

從北到南，一路上，所見的是早已干裂的土地，是路邊的白骨，是那餓得皮包骨的孩子，是百姓舉家遷移的身影，也是諸多流寇乘亂打家劫舍的瘋狂。

子靈的車隊有幾十余人，護衛的，一半是南凌宮內的帶刀侍衛，一半是云容青云派的人手。

云容考慮得很周全，一路上，流寇眾多，百姓瘋狂，馬車一過，一不小心就可能成為眾矢之的。的確，一路前行，已經遇到不下十五次的流寇綁匪。

沒想到此，子靈就想笑，先不說自己身上的傷已經差不多痊愈，不過是比日常更虛弱一些罷了，從小習武之人，身體恢復就比日常人更快，子靈縱使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子，可是從小那些嚴格殘酷的訓練早已將她的小身板練得十分堅硬。就論自己這兩年暗中培養的那些高手，以一敵十，隨時護衛著自己，想必別人要動她分毫都難比登天。

這些是云容并不知道的，從小推心置腹，長大后有了自己的思考意識，慢慢地便不再做什么都讓最親近的人知道。這到底是成長的不幸還是幸運？云哥哥、姐姐不是也有很多事兒瞞著自己嗎？

子靈微微一笑并不會在意這些，亦是不想去深究，她本是隨性之人，這些年游歷更是讓她變得更加灑脫，少了日常女子的矯情敏感多思，多了一份克制理智。

身邊有了強大的衛士，子靈自然可以在每每流寇來襲時，肆無忌憚地躺在馬車里睡大覺，或者是好整以暇地倚在馬車上，看那些日常猖狂殘忍的流寇如何被打得屁滾尿流，喊爹叫娘。

漸漸地，流寇來襲的次數越來越多。倒不是流寇人多，只是幫派眾多，所行一處，都可能冒出幾個幫派，喊殺著“此地是我開，此樹是我載，要向從此過，留下所有財。”

最后這些流寇自然是不會有什么大動靜，無非是又被南凌侍衛又嚇走。

不過流寇眾多，搞得南凌的衛士包括一眾隨行的宮女總是處于膽戰心驚的狀態，一有風吹草動，立馬拾刀列陣。子靈被他們的小題大做弄煩了，終于在流寇第十五次來襲后，做出一個決定——停車在途中一天，掃蕩流寇！

那些流寇無非是為了錢財，那就散發流言出去，子靈所在的車隊是富家一方的商隊，馬車里承載了成千上萬的黃金，子靈還在屬下散步的流言里加上一句：另攜了眾多嬌妻美妾、妙齡女子。車隊將在鳳水嶺停車一天休整隊伍。又潛人冒充流寇，在流寇圈中廣散謠言，誰搶得此次車隊，財物美人就歸誰，沒有地域之分！

子靈了解到，這些流寇之所以分散眾多，卻互相井水不犯河水的主要原因在于，他們早已協定好互相不侵犯各自的領域。所謂的領域也就是幾十里幾十里這樣劃定一個圈，只要經過誰的領域，獵物就是誰的，其他幫派無能私自搶奪。這也算是維護大家的共有利益的一個方法。

與其花精力一個個對付流寇，不如一網打盡；與其自己動手，不如讓他們自相殘殺！一個月黑風高的黑夜，子靈命人連夜在鳳水嶺四周設下埋伏，等著白天大魚進網。

鳳水嶺地形為四周地勢較高，中間平坦，有眾多溪流，適合扎營安戶。不過。

進出鳳水嶺只有一條大道，這也就意味著子靈的商隊只要在鳳水嶺停歇整頓，流寇一圍剿，必定無法逃亡，流寇昨天得知商隊安扎在鳳水嶺，格外得意，紛紛喝酒慶祝，只待今天滿載而歸。

這是流寇們集體的想法。也有一些畢竟聰明的流寇對此地表示懷疑，紛紛勸導頭領三思而后行，不過卻被頭領一巴掌拍到腦門上以示閉嘴，最后也終于沒人敢表示異議。

于是當白晝到來，當太陽照到最高點時，當商隊進入鳳水嶺后，找了一個平坦臨水的地方開始停車整頓。有的牽著馬拉到河邊喝水，有的在生火烤肉，有的在清點馬車里的貨物，也有年輕女子聚集在河邊嬉笑玩鬧，全然不知接下來將會發生什么。

而在鳳水嶺四周的低山上，四面密密麻麻的人頭正在聚集，盯著鳳水嶺下的馬車和女子紛紛摩拳擦掌、口水直流。而他們不遠的后方，也在聚集著人頭，只是，沉浸馬車美女中的流寇哪還有心思去注意周圍的風吹草動。

“殺！”

伴隨著流寇的一聲聲叫喊，只見那些流寇們舉著大刀，默契地從四面向鳳水嶺下的“商隊”沖去，奔跑迅速驚人，互不相讓。

那商隊早已驚得愣在原地，紛紛停下手中動作。下一秒，就在流寇以為商隊會立馬開始防擊之際，只見這個商隊只是安靜地舉起手來以示投降。

年紀稍大的管家大喊著，“別殺我們！別殺我們！馬車里的金子都是你們的！”

那流寇一聽，迅速將商隊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驅趕到一個角落，讓他們雙臂抱頭蹲在地上。而這邊，流寇一手掀開那滿車的金子，頓時兩眼冒金光。

大家從沒見過這么多璀璨得耀眼的金子，下意識伸手就開始往自己懷里掏。

領頭的甩出長鞭，想要控制局面，可是那些流寇賊子哪還肯聽，抱著滿懷的金子就跑，而這邊又別的流寇一腳絆住，金子撒了一地，其他流寇見了，蜂擁而至。

在這金山面前，誰還認最初的協定？場面一度混亂無比，原本協定好平分財物的各個幫派，此時紛紛開始翻臉。

這些已經瘋狂了的流寇們起初是赤身搏斗，將金子搶來搶去，后來，不知誰拔出大刀，一把劈裂面前搶奪的人，大家見狀，也拿起了大刀…….

鳳水嶺下，由原先的歡騰震天變成了哀嚎不斷，流寇們紅了眼，見誰都砍。而鳳水嶺上，子靈等人靜靜地看著下面發生的一切，等著腥風血雨結束。

人心如此貪婪，亦是如此脆弱，只要稍微拋出一些利益誘惑，頓時迷失了本心。這些流寇原本不過是普通百姓，利益之下，上山為寇；而現在，不過也是以金子作為誘餌，便讓這些人紅了眼，互相殘殺。

不到幾個時辰，下面已經橫尸遍野，溪流被染成了紅色，那原本幾百人的流寇，現在已經剩下不到一百人，提著大刀，喘著粗氣。

而此時，那原先投降蹲在角落的人，紛紛站起，抽出藏在身上的刀劍，包圍了那剩下的一百多人。那剩下的一百多人早已精疲力竭，此時更是震驚得睜大了雙眼，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真正落入了一個圈套。

宮廷的侍衛們在整理著現場，搬運尸體，挖出一個大坑，將流寇的尸首焚燒掩埋。子靈倚在鳳水嶺山坡大樹下養神，此時的風徐徐吹過，很是舒服。

“公主，現場已經整理好了，那剩下的流寇要如何處理？請公主指示。”一個侍衛前來問道。

子靈起身拍拍身上的落葉，輕輕說道，“我去看看。”

那剩余的一百，多人不是沒有試過沖出重圍，只是幾番掙扎過后，也意識到面前這群商隊絕不是普通的商隊，無奈只好呆在原地，等候發落。

子靈揮著玉扇，緩緩走近他們，那些流寇都出身尋常人家，哪里見過樣的翩翩佳公子？子靈登時已不是一身錦紗通身白衣，而是由上好的錦緞制成的簡致華服，款式依舊是方便行動的緊袖緊領，腰間、袖口、領子都鑲有淡淡的金黃色金邊，俊朗清逸、貴氣逼人，一行人一時有些愣住。

卻又見面前的年輕公子站在原地，居高臨下看著他們，一字一句頓道，“給你們兩條路，一是跟著我，二是放你們走，自己選擇。”說罷，靜靜等著一行人回話。

那流寇平日里燒殺掠搶，十惡不赦，想著今日落到別人手中，定是要被交給官府，難逃一死。忽聽得面前公子如此說，驚訝不已，再看所有人對面前公子畢恭畢敬的樣子，想必公子說話不是玩笑語。

一名身形高大、滿臉胡茬的大漢撥開人群，走上前，揖起雙拳，禮貌客氣地問道，“敢問公子何許人也？”

子靈看著面前大漢，淡淡一笑道，“你們自然不用知道我是誰，我知道你們很多人不過是迫于生存才上山為寇，今天就給你們選擇的機會，若要選擇繼續為寇，我也放過你們；若是選擇效命于我，雖沒有大富大貴，卻也是衣食無憂。”

人群中議論紛紛，有人對子靈的話表示疑問重重，有人立馬表示，如果不是迫于生存，誰愿意上山為寇。

但見那大漢又問道，“我們手上早已不是清白之生，跟著公子確定不無礙？”

子靈嘴角揚起笑容，“有句話說，浪子回頭十年不晚。我說無礙，便是無礙！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那大漢聽罷，遂單膝跪地，看著子靈誠懇地說道，“好！我相信公子！王武愿意跟著公子！”

“其他人呢？”子靈環顧著四周。

人群沉默了半響。

突然，“我們也愿意！”

一個，兩個，緊接著，越來越多人走了出來，堅定地看著子靈。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子靈叫著身后的一位年長的公公，“林管家，生火做飯，先讓大家吃飽。再給他們每人發兩套干凈衣裳！”

日夜兼程，終于在第三天早晨，當柔柔的陽光緩緩射進車廂的時候，小丫頭叫醒了子靈。

南凌都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