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打斷夏渝的話，語氣平靜又仿佛無限遺憾地說：”抱歉，張先生。鍵盤我們已經(jīng)找到人了，對不起，讓您多跑一趟。”

用不容置疑的眼神掃過何非、夏瑜，顯然那兩個人對我這樣的舉動是沒有多少異議的。心想都讓我扮演這么惡劣不討好的角色，真是過分，可誰讓我忍不住呢。

張竟生失望無比地離開。

隨后的整整一個上午，我都在扮演這種讓人深惡痛絕的角色，終于在快到下午一點，我的肚子再次發(fā)出饑餓的抗議時，我說：”你們行不行啊，照這樣下去等幾個月都組不成一個樂隊。”

”哎……誰知道會這樣呢。”夏瑜張口，溢出的只能是嘆息，卻又半開玩笑半推卸責(zé)任般地接著說，”不過你眼光也太高了吧，看幾眼就把人家轟出去，好多連樂器都沒試過！”

”是你讓我?guī)湍銈兊模€說信任我。那你倒說，你有遇見特別特別滿意的？”不是結(jié)巴就是滿臉痘痘，連殘疾人都有，雖然鄙視殘疾是不對的，但這畢竟是現(xiàn)實。如果組這個樂隊不僅僅是玩玩，而是嚴(yán)肅地想去發(fā)展、做自己的音樂，就要考慮到今后發(fā)展的經(jīng)濟(jì)效益和成名的可能性，而外表——不可否認(rèn)，是成功不可缺少的條件，當(dāng)然只是就這方面來說。

俊美如天人是不必要的，但起碼要讓人看了順眼吧。

”的確沒有特別特別滿意的。但沒準(zhǔn)我們就這樣把深藏不露的天才拒之門外呢。”夏瑜又說。

我很不爽：”那也叫命中注定。”卻又在隔了幾秒鐘后，看著滿臉失望的夏瑜后說道：”相信自己的感覺好不好！就不說你，反正我看人一向很準(zhǔn)的！”不是自夸哦。

”是啊，蘇舞說的沒錯。若有天才，我們不會錯過。”給自己點信心吧。何非笑著沖我點頭。

夏瑜也咧了咧嘴。

”我去做點吃的，你們繼續(xù)吧。”雖然到現(xiàn)在為止一個滿意的都沒有，可來應(yīng)征的倒是不少。只一個上午，最少就來了快十個。就在我離開沙發(fā)走到廚房的當(dāng)兒，門鈴又響了。

我沖夏瑜和何非揮揮手，表示加油，徑自走入廚房。

民以食為天，古人教訓(xùn)得極是。

考慮到早上在極度饑餓的情況下，竟吃了一直厭惡的方便面，怎么說中午也要補償一下自己的胃。廚藝還算過關(guān)的我正打算大顯身手，撈過圍裙像模像樣的系上，打開冰箱門尋找制作大餐的原材料。

廚房的門被人急急推開，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粗魯野蠻成性的夏瑜。

”又怎么了？”我習(xí)慣地皺起眉，右手不受影響地拿出兩個雞蛋，左手摸到又紅又大又光滑的西紅柿。

”快、快出來！”語氣恁激動，上氣不接下氣，”有人來了！”

”你們搞定不就行了嗎？”我不緊不慢地站起身，肚子又是一陣惡叫，”沒看我忙著做飯嗎？你們不餓啊……”

還沒說完，右手腕就被他拉住，連拽帶拖地帶著我往廚房外走。我立刻擔(dān)心死了右手里的那兩個溜溜的雞蛋，一個勁地喊：”小心，小心，輕點！蛋掉了！啊！……”

千方百計控制著手指的力氣，不讓那兩個蛋滑落也不至于被我捏碎，好不容易夏瑜那只該死的手松開，我卻已經(jīng)被他拉到了客廳。

”呼……”我松口氣，用已經(jīng)抓著一個番茄的左手勉強護(hù)住右手的蛋，確定短時間內(nèi)它不會掉落后才抬起頭——

一個長相俊美到妖異的男子。

純黑的短發(fā)，黑色上衣，黑色褲子，身后是黑色的吉他。目測身高過180，卻是很瘦，不知是不是因為穿黑的緣故。

他也正看著我。淡然的表情平靜無波，但我清楚地看到他眼中少許的詫異，也注意到他微微揚起的朗眉和唇角。

我忽然無法呼吸，也無法將自己的目光從他深色的眼眸上移開。

真危險，危險的男人！心中有個聲音說。

迅速讓自己的氣息和思緒恢復(fù)正常，再低下頭，看見手中圓滾滾的雞蛋和番茄，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對……

”哈哈哈……”夏瑜率先笑出聲來。

”噗……”何非很給我面子地只是憋著笑。

我緩緩眨了下眼睛。啊！……無力得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來哀悼自己已大大失去的面子，更沒膽量去看那陌生的男子。從小到大鮮少有的”真糗”感覺由然而生。幸虧及時把尖叫硬吞回了心里，才讓我可憐的面子不至于死得更慘。

許久許久，在默哀完畢后，我才平靜地對何非和夏瑜說：”盡量笑，我不介意。何非你別憋壞了。”

步伐穩(wěn)定地走回廚房。仍是不敢看那男子一眼。

雖然我知道，從頭到尾他都在看我。用那種帶著無限興味的表情。

那個男子，俊美得可以得罪全天下女人和男人，卻又讓他們恨不起來只能愛的人，有個很奇怪的名字，常久。

他彈著吉他唱了一首歌，于是夏瑜和何非立刻決定要他。

在廚房躲著順便做飯的我，也聽見了他的歌聲。就這樣不僅對他的外表，而且對他實力我沒有了任何意見。當(dāng)然如果他沒有看見穿著破圍裙拿著雞蛋番茄酷似歐巴桑的我，我會贊成得五體投地的。

卻還是在做好飯后，端著飯走出廚房。黑色上衣和短裙，多少能挽回點我的形象，長發(fā)隨意用手順了順也算整齊，再加上用冷漠掩飾尷尬的臉，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聊得起勁的三個人看到我，很配合地沒露出讓我抓狂的表情。

我把菜放到茶幾上：”米飯在鍋里，筷子和碗自己拿。”做飯的人可不管服務(wù)這些，而且在做飯的人心情異常惡劣的時候。我悠哉地坐下，津津有味地開始安撫我的胃，又是刻意不去看常久。

”他叫常久，我們已經(jīng)決定讓他加入我們了。”何非估計覺得還是介紹一下比較合適，在站起身去廚房前說道。

我只好不甘愿地望向常久，心想我剛才都聽到了還說這些干什么。微笑一下：”我叫蘇舞，舞蹈的舞。請多指教。”可不是那個放羊的蘇武。

”幸會。”他笑，若有深意。接著，把手伸出來。

我盯著他的手，干凈而修長，指關(guān)節(jié)不突出，指甲修剪整齊，手上有彈吉他磨出的繭，卻并不突兀。我猶豫后還是放下筷子，與他的手交握，溫暖而干燥。

然后松開，我的心臟開始不規(guī)律地跳快。

他俊美妖異的面孔就在離我不遠(yuǎn)處，噙著淡淡的笑，看著我。

就在那一瞬，仿佛有什么發(fā)生了，又什么都沒發(fā)生。

去盛飯的夏瑜和何非回來了，遞給常久一碗飯和筷子，我和他同時收回目光，各自吃著眼前的飯菜。

”不愧是小舞，廚藝真不是蓋的！”夏瑜邊嚼邊說。

”當(dāng)然。”毫不客氣地接下贊揚。

吃了一會兒，嘴就算被飯塞滿了也永遠(yuǎn)閑不住的夏瑜想起什么似的說道：”常久比咱們大兩歲，現(xiàn)在上高三。就在離咱們不遠(yuǎn)的市七中。”

”高三？還有空玩音樂？”我的話就這樣脫口而出。

常久的目光鎖住我：”如果想，可以做的事還有很多。”有點所問非所答，卻給人一種無法置疑的感覺。

我揚了揚眉，心想以后和他會有長時間的相處，所以就算我覺得剛才有多丟人也要克服過去。再說本來我就是夏瑜口中的厚臉皮，沒形象，忘了自己的糗事也是很自然的。

就怕當(dāng)事人忘了，觀眾還不忘。那就糟糕了。

而在以后的一段時間里，常久這位觀眾也很配合地沒有提起我們倆第一次見面的情形，這讓我疑心他已經(jīng)把這些忘記。可我實在太天真，也太高估了他的忘性，在我們走到一起后，他仿佛終于忍不住似的說起我急于讓他和自己都忘記的這件事。不止一次，而是很多次。

他說如果不是第一眼就被我的臉，繼而被我的眼眸奪去了注意，而是首先就被我的穿著打扮和架勢所震懾，他怎么也不敢想像會和這樣一個女孩成為情侶。

”真的很恐怖啊？”我哭喪著臉，這不公平。憑什么他的出場那么帥那么有氣質(zhì)，而我卻……

”很恐怖很恐怖！”常久笑著攬過我，似是不忍看我那么痛苦的表情，于是又說，”不過也挺可愛的。”

我苦笑。鬼才信呢。

那天下午，在夏瑜、何非剛為常久的加入而激動不已的時候，又一個人來了。正打發(fā)夏、何二人去洗碗的我，想也不想就自告奮勇地去開門：”你們快去洗碗，我和常久在這看著。”

滿意地看著那兩個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近廚房，我才拉開大門——”你好。”

門外站著的是一個有著棕色短發(fā)的少年，身高和我差不多，年齡超不過十五歲。皮膚光滑白嫩，還沒被一種名叫青春痘的東西襲擊，眼眸清澈，鼻梁挺直，唇線優(yōu)美。

人真的是很容易被美色誘惑的動物。我立刻在心里給他打了滿分，不僅因為他的俊秀，更是為他身上那種純凈沒被世俗污染的氣質(zhì)。

他看著我，帶著微微的緊張：”我是見了這廣告來的。”右手舉起那張夏瑜滿街張貼的廣告給我看。

”進(jìn)來吧。”沒怎么刻意，笑容就已經(jīng)在我臉上了，真是可愛的小弟弟，比那個叫常久的人讓我感覺好多了。”叫什么名字？”

”安知燦。”

連名字也那么陽光呢。

我?guī)е叩娇蛷d。指了指離常久最遠(yuǎn)的沙發(fā)讓安知燦坐下。

”會什么樂器？”常久開口。

”鋼琴。”聲音雖小卻是沉穩(wěn)的。

”鋼琴？”常久俊朗的眉皺了皺，又迅速平復(fù)，”彈鋼琴的來組樂隊嗎？”

安知燦抬頭看著他，堅定的說：”我想，如果是鍵盤的話，我可以。”目光中有一種純粹的勇敢。

當(dāng)然可以，只不過大材小用罷了。”鋼琴幾級？”我隨口問。

”九級。”

果然是大材小用。”為什么不繼續(xù)練鋼琴而來這里？”

”我……喜歡。”少年猶豫后這樣說道。

”是真的喜歡還是知道自己沒有彈鋼琴的天分才這樣的？”常久冷冷地拋出話，我立刻將停留在安知燦身上的視線轉(zhuǎn)向他，此時他臉上的笑容不見了，神情嚴(yán)肅而認(rèn)真。他并不是有意為難安知燦，我知道。

安知燦怔在那里。

”如果是后者的話，那我們恐怕不能要你。”常久低垂眼簾，俊美非凡的臉冰冷不帶任何感情，仿佛沒有共情能力的神高高在上。

我一時無法移開視線。

”對不起。”安知燦在沉默后，一低頭跑了出去。

”喂……”我愣了一下，就跟了上去，拜托，好不容易來了個讓我看著順眼的，怎么就被嚇跑了？右手卻忽然被常久抓住，我回頭皺眉看他，”你干什么？”

他卻反問：”你干什么？”

”我……我當(dāng)然去追他啊！”

”追上了呢？”常久的臉仍是冷酷，雖然他握在我手腕上的手那么溫暖，”他只不過是借此逃避在古典鋼琴那里受的挫折而已，如果不是真心喜歡這種音樂，他加入了又能怎么樣呢？”

是啊，我們都知道，做音樂必須有著一種近似瘋狂的熱情，而如果只把這作為一種逃避，那是對音樂的鄙棄和輕蔑。

我微微嘆氣，還是嘴硬：”喜好也可以培養(yǎng)啊……”

”那你當(dāng)我的女朋友，好嗎？”常久忽然笑了，深邃的眼眸注視著我，竟有種認(rèn)真。

”你開什么玩笑！”我退后幾步。他的手還扣著我的手腕，我甩，他卻不放開。雖然心中已亂作一團(tuán)，我還是看似冷靜地回望他，很有勇氣的樣子。

”你很喜歡皺眉。”八桿子打不著邊的話從他口中說出，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他另一只手已撫上我的額頭，溫暖干燥。

我接著退后，卻跌坐在沙發(fā)上。

看著他一點點靠近，在我身邊坐下，修長的手指沿著我額頭滑下，落在臉頰，沒有移開的意思。

雖然眉頭皺得更深，但我清楚，我是不反感的。

”當(dāng)我女朋友？嗯？”

我居然微笑：”難道就因為我說‘喜好可以培養(yǎng)‘，你就想到用這個來堵我？”那你還真成功了。

”你這么認(rèn)為也可以。”他終于松開手，似無限遺憾又似若無其事地聳肩，靠著沙發(fā)大咧咧地半躺下，”不過，你答不答應(yīng)？”

”去死吧你。”我收回笑容，抓起一個墊子扣到他揚著惡劣笑容的臉上，眼光一掃看見客廳門口何非和夏瑜正鬼頭鬼腦往我們這邊瞅著。

我回報以瞪視。

兩個人頭立刻憑空消失。

我再次看向已把墊子拿到胸前抱著，帶著笑意望著我的常久，心中奇異地疼了一下，這讓我什么話也沒說就轉(zhuǎn)身離開客廳上樓，假裝沒聽見夏瑜的叫喚。

那時的我，就已經(jīng)意識到，那個叫常久的人，對我來說永遠(yuǎn)不可能像朋友那么簡單。我甚至多少感到，我已在第一次見他時，就喜歡上他。

真糟糕，是不是？

在我眼中，他曾經(jīng)是那樣危險、如謎一樣的人，不會知道他什么時候是認(rèn)真什么時候是開玩笑。喜歡上這樣的人會很辛苦的。

但時間一長，我就感到，了解一個人其實很簡單，尤其是當(dāng)你愛著他的同時，他也愛著你。非常愛，那種可以持續(xù)一生、刻骨銘心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