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每每看著眼前的這道河道,海棠都會露出得意的笑容。在邊疆生活的日子也是愜意,平日里除了練練兵,就是爬爬山看看風景的,幸運的時候興許還能看到個什么奇怪的飛禽走獸!槐江的那個陛下聽聞海棠又回來了,這幾年的時間里,時不時的就派人來請她去城里玩兒。海棠去玩的時候都會帶上少男一起,畢竟這里不是誰想來就能來呢!槐江最出名的就是玉石,每次陛下都會送她一些玉石制作的東西供她把玩,可她卻是從沒收過!后來,時間長了又怕駁了他的面子,就命人將玉石打造兩塊龍鳳玉佩和少男戴著玩。
又是一個寂靜漫長的夜里,滿天的星辰閃閃的發著光,海棠不知道已望了有多少個夜晚。她來邊疆已有五年的時間了,在這里雖然看不見那些妖艷的海棠樹,但是這里的星星,要比東陵好看的多。靜下心來的時候,她仍然是會想起玉凌風!只不過想起他的時候心不會再那么疼了,在這五年的時間里,她在慢慢的學著放下。
“如此的良辰美景,不知這位姑娘可否賞臉陪在下喝上一杯呢?”張少男手里拎著兩壇酒,正在向海棠緩緩走來。遞給她一壇酒說道:“你每個夜里都坐在城墻上看著夜空發呆,你就不怕哪天你一個不留神掉下去嗎?”
海棠看著他哼了一聲,喝了一口酒說道:“你姐姐我這一身好功夫啊可不是白練的!”少男笑而不語,她舉著酒壇感嘆的說道:“槐江的這個酒,好喝是好喝,就是太容易醉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紀越來越大的緣故,總是感覺我這酒量,真的是不如從前了呀!”
“你記不記得從前,你偷喝酒被爹發現以后,要不是我攔著,你都快要被爹打死了!”少男靠坐在城墻邊回憶起那些塵封往事,不經的呵呵一笑。
那時候海棠被張顯用鞭子打的皮開肉綻,但她卻沒流一滴眼淚,從小性子就特別的烈,特別的倔強!在她的印象中,第一次哭就是她娘過世的時候吧?
她從城墻上跳了下來,坐到張少男的身邊,晃了晃手中的酒,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她說:“如果可以,我倒希望永遠停留在那個時候,我們一家人開開心心的在一起……”又是一聲嘆氣聲音,仰起頭,海棠自顧自的喝起酒來!
少男轉過頭看向她,問道:“五年了,想到他,你還會疼嗎?”
海棠笑的有些苦澀,望向夜空的眼神有些看不透。她說道:“會疼!但不再是撕心裂肺的疼,慢慢會好的!”她剛要喝酒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她捅了一下身邊的少男問道:“聽那個老頭兒說,他的小女兒相中你了?揚言此生非你不嫁呢!”
“那還不是因為你?沒事亂點鴛鴦譜造成的困擾?”少男瞟了她一眼,一臉嫌棄的往旁邊挪了挪。說道:“明明是那個陛下想為你牽紅線,你卻用我做擋箭牌?你要是不說我還忘了和你算賬呢!”
“你也知道我這人,向來不喜歡那些說話文鄒鄒的小白臉!”見他沒吱聲,海棠順勢的往他旁邊挪了一步,說道:“從前,你說你不喜歡舞樂那樣性子柔弱的姑娘,你看這小公主,雖然啊年紀不大,有時候又刁蠻又任性的,但是我看她的性情跟你還是很般配的!”她靠在少男的肩頭,假模假樣的說道:“你看你也不小了,是吧?是時候成親生子了……”
不等她說完,少男無情的推了一把海棠的腦袋。說道:“你啊還是先擔心擔心你自己吧!都已經這把年紀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嫁出去,唉……”他一臉鄙視的姿態,然后站起身,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
“喂……別走啊……”
海棠坐回空蕩的城墻上,望著對面的槐江城,心里自嘲自諷的說著:想我張海棠混混噩噩的過了三十年,人生已過半載還是一個人,莫非真的要我守著眼前這片疆土,然后過完余生嗎?可悲,可笑……
在一個月后的某一日,營帳外的士兵突然稟告:“主帥,帳外有一男子求見!”
“男子?”
駐守邊疆五年了,從來都是聽到槐江使者求見。男子?這還是頭一回聽說。她擦拭著佩劍,頭也沒抬的說道:“傳!”
掀開營帳布簾走進一個男子,一臉憔悴的面容。海棠的手頓在佩劍上動彈不得,她有些驚恐的喊了一聲:“玉凌風……”
五年前,玉凌風收到海棠離去的訣別信,又驚奇的發現其余六封信件。在她的信件中,他仿佛看到了一種說不清的痛苦和絕望!在他下定決心一定要來找她的時候,文心哭著鬧著不讓他走,念在孩子太小,他只能暫時的留下,這一留竟是五年之久!他將文心托福給冷袖,便獨自來了邊疆,他要親口告訴她,這十年來,他從未忘記過她,還有他們當初的諾言。
“海棠,對于我娶妻生子之事,我唯一能說的就是,我與她自幼便有婚約,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對于她,我既沒有愛也沒有恨,畢竟是因為我,才會讓她變得那樣可憐!但是我對你是真心真意的,我知道可能我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但是我想告訴你,這些年我從未忘記過你!我的心里除了你,再沒有任何其他的女子!那些年,我以為你戰死沙場,如果不是你出現在我的夢里,我也許會撐不下去……當我看到孩子的那一刻,我突然的就心軟了!畢竟她沒有做錯什么,她還那么小就失去了母親,作為男人作為父親,我只能選擇保護她成長……”
玉凌風滔滔不絕的和她說了很多!海棠原本已經平靜如水的那顆心,一瞬間又亂了起來!
原來,玉凌風這十年過的并不好,他獨自承受了這么多的痛苦!海棠寫給她的信件,是被她的妻子私自藏了起來。她心里一點恨意也沒有,反而能體會到他妻子的那份苦楚。在宇文慧生下文心的第二年便離世了,留下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嬰兒,還沒聽到她叫一聲娘親……玉凌風說,她送給自己的那串紅珠手串,他一直都戴在手上舍不得摘下來。想她的時候,就會看著手串和它說說話,仿佛這樣就能感覺到她在身邊一樣!
玉凌風說當她再次出現時,他是想對她解釋,想抱著她不放手,可是他心里愧疚,沒有臉面對她!等到他想通了以后,她卻走了!玉凌風說了很多很多的話,好像把他這十年憋在心里的話,全都說了出來一樣。海棠已經記不得他說了些什么,她知道自己對他的誤會,和玉凌風心里的那些擔憂,導致了他們又分開了五年!
“玉凌風……你先去休息吧,讓我一個人呆會!”海棠命人帶他下去休息。
如果說,她心里沒有他,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她沒有想到,她想知道的事,想要聽他親口的解釋,聽過以后心還是會這樣的絞痛!她本以為這五年,她已經釋懷了,放下了。直到他出現的那一刻,才知道,她根本就沒有放下過,只是內心一直告誡著自己要放下而已!
如今看著他,面容仿佛憔悴了許多,海棠從心底的心疼了一下!如果,在五年前自己問他一句,要他解釋清楚,他們也就不會再白白的錯過這五年的時間!
“你來了?”玉凌風看了一眼身后的海棠,他又轉過身指著那條河道,問道:“這就是你當年做的防線吧!”
海棠的第二封信件中說:玉凌風,見信如人。我現在被困在了槐江宮中,也不能說是被困,我是看這個陛下為人還算正直,就留下來幫他嘍!我答應他,兩國邊界的那條河道完工后就回去。當然他并沒有為難我,反而是以貴客的身份款待著我。因為我人在槐江城,這封信不知道你是否能看到,我就是想和你說說話!我應該很快就能回去了,勿掛念,海棠!字里行間,他看到的是她的思念,還有那份孤獨!
玉凌風黯然的問道:“那時候,你一定很難過吧?”
海棠卻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她說道:“也稱不上什么難過吧!那老頭兒人呢也挺好的,也會和我說說話打發時間。”
“對不起……”玉凌風終于鼓起了勇氣抱住她,終于說出了那句本該在十年前對她說的對不起!他牽起她的手,問道:“你曾說過,不管我去哪里,你都會陪著我,這句話可還算數?”
十年前,在那個開滿海棠樹的后山,玉凌風手里拿著那本修仙論道的書卷,對海棠說想要去昆侖山拜師學藝。她曾對他說:不管你去哪里,我都會陪著你!那是她第一次對他表明,自己想要和他在一起的心意!現在聽起來,為什么卻是這般的刺耳……
他又說了一次:“不管你在哪,我都會陪著你,守護你!我們不要再分開了,好不好?”
海棠在他的懷里,早已哭成了淚人,這句話她足足的等了十年!她緊緊的抱著他應了一聲,雖然她是在戰場上不畏懼英勇殺敵的前鋒女將,但她也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女人!她不想再錯過他,不想再一次失去他!那日,他們兩個對著月亮發誓,不管發生什么事,今生今世都要在一起不再分開!雖然海棠接受了玉凌風的心意,她答應會和玉凌風回東陵成親,也主動提出會把文心當做自己的孩子疼愛。由于是自己上奏請旨駐守邊疆七年,所以還要等個兩年才能回去。
“好疼!你輕點…”
玉凌風正在給海棠燙破的手指上藥,他吹了吹,說道:“現在知道疼了?”
“還不是想給你做飯吃嘛!”海棠抽回手指假裝生氣的說:“誰知道那么難啊?”
玉凌風拉著她的手,溫柔的說對她說道:“這么快就要做賢妻良母了?”看她別過泛紅的臉,他又說道:“你這雙手啊,不僅能英勇殺敵,還彈的一手好琴。”
“彈琴?你是說我嗎?”海棠一臉茫然的問他,他笑著點了點頭。海棠呵呵的笑了幾聲:“別說彈琴了,我連碰都沒碰過!我這雙手啊碰的最多的,就是我的那把劍!你到底是何時見我彈的琴呢?”
“在夢里面吧,我記得你左手掌心有……”玉凌風攤開她的左手,掌心很干凈什么都沒有!
見他沒有說話,海棠問道:“有什么啊?”
“沒什么,畢竟是夢里,大概是我記錯了!”
他清楚的記得,她的左手掌心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她說那是她曾經對抗外敵時,被敵人誤傷的!她還說過,這傷痕是被戾氣所傷,不管是夢里還是現實,永遠都抹不掉的!為何,它就消失了?還有,她的瑤琴明明撫的很好,怎么會碰都沒碰過呢?
見他不說話,海棠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問道:“玉凌風,你在想什么啊那么出神?”
他回過神說道:“沒什么!對了,送你一件禮物!”
他從身后的畫桶里拿出一幅畫,打開放在桌上。畫中的女子身著一身青衣,飛舞的長發,腰間系著一塊玉佩。清秀又白皙美麗的面龐,她坐在海棠樹下,面帶笑意的撫著瑤琴。畫中的男子伸手摘去落在她頭上的花瓣,兩個人深情的望著彼此!
他問道:“喜歡嗎?”
“喜歡喜歡!”海棠開心的說,她指了指畫中的女子問道:“這個人真的是我嗎?可是我從來沒彈過什么琴啊?”
“當然是你了!你看,”她指了指畫中女子的玉佩說:“這個玉佩的形狀還有顏色,都和你的都是一樣的,難不成還是別的女子啊?”
海棠看了看畫中的玉佩,再看看自己的,是一模一樣。她舉起畫高興的說道:“畫的好美啊,我突然間都好想學彈琴了呢!”
看著她開心的樣子,夢境中再真實的畫面,也不過是個夢而已!怎么能和現實混為一談呢?但是為什么,玉凌風的心里會有那么一絲的失落呢?是因為分開的時間太久了?還是因為夢境太過真實?還是因為,他本來就是不了解真實的她呢?一時間太多的疑問圍繞著他,他想解開這些疑問,想了解她!
海棠卷起畫卷對他說:“對了,昨日槐江小王爺派人送來了一些上好的清酒,說是用梨子釀制的,要不要嘗嘗味道?”
玉凌風聽到小王爺這三個字,話語間充滿了醋意的說道:“這個小王爺對你還真是好啊!隔三差五的就給你送些東西,總有一天他會派人把他自己送給你!”
“哎呀,我沒想到你居然還會吃醋呢?”海棠摟著他的胳膊,笑嘻嘻的說道:“走,找少男喝酒去!”
也不知道是這清酒太烈,還是這張家姐弟倆的酒量太好了,才一壇酒下肚,玉凌風就已經喝醉了!暈暈乎乎的他竟然夢到了,與天堯初識的那棵海棠樹下,夢境中,她手里拿著酒,玉凌風打開聞了聞,很香。她說這是她自己釀的梨子酒,好喝而且不易醉。他小心的抿了一小口,好涼好甜!可是咽下去后,不知道為什么心會莫名的抽痛一下?夢境中的畫面,是她坐在樹下拂著瑤琴,自己拿著樹枝在一旁舞著劍,兩人偶爾相視一笑!
玉凌風睜開眼才發現,原來是做了一場夢啊?這樣的夢,這些年他已經夢見過無數次了,總是總是那樣的真實!他剛走出營帳就看到張少男,他好像是在等著他醒來,一臉不爽的看著他:“沒想到你的酒量會是這么的淺啊?居然睡三天三夜?”
玉凌風一臉茫然,問道:“你是說我睡了三天?”
而張少男則是直接忽略了他的話,又接著問道:“誰是天堯?”
張少男說玉凌風喊了天堯這個名字,喊了三天!天堯?這個名字是他第一次聽說,為什么心里突然間的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呢?腦子里好亂,天堯?到底是誰?
張少男突然的對他呵斥道:“玉凌風,你心里的那個人到底是誰?我一點興趣也沒有!”他拔出手中的劍,一劍劈斷了一旁的燈柱,然后用劍指向他,雙眼怒視著他說道:“自從遇到了你,她的眼淚就變得一天比一天多,酒喝的也是一天比一天多!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過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是,你若再敢負了海棠,我會一劍劈了你!你們之間有什么誤會還有沒說清楚的話,如果在你的心里已經沒有了海棠的位置,我也請你一次全都和她解釋清楚,以免她今后再為你做些沒有必要的事情而分心!這個時間她應該是山上。”
玉凌風看著張少男離去的背影,腦子里一片空白。在他的印象中,天堯這個名字他從未聽說過,自己又怎么可能會喊著她的名字呢?
到底,誰是天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