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尺，”淳見扶起素尺，她顫抖的肩頭讓他覺得格外心疼，小小的身軀縮成一團跪在高高的土包前。她連一個墓碑也不能立。她頌了長長的經書，和著淚，一遍又一遍，她早已泣不成聲。

這三天來，她默默地聽完師父講她的故事。她從前只知道自己是被別人送來寺廟的，卻不知還有官兵，那可惡的官兵，目的不過讓她死，卻牽連到這么多善良的人。

還有住持，她從前只覺得他對自己不好，他不與她更多的疼愛，只讓她稱淳見為師父。她怪他，暗地里覺得他老不死，今日才明白，當住持決定把她留下的時候，每當看到她都能預測到今日一般恐怖的場景。

“素尺，我們走吧。師兄住持他們，該安息了。”淳見的聲音沙啞著，他誦經千遍，也不能等一個慈悲死而復生。

出家人當不該如此計較生死，他的悟性還不夠，他的胸口堵著，眼淚差一點涌出眼眶。

已經跪了三天三夜。他遞給素尺一些干饃，素尺含在嘴里，卻忘了嚼，生生流下兩行清淚。

他知道說什么都是無用的，一轉身，將素尺背在背上，官兵來不來，什么時候來，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要保護好素尺，自她生下來，自她叫他第一聲師父來，他就知道。

他下山，并不知道要往哪走去。素尺俯在他背上，說：“師父，我走的時候，素措師兄跟我說，晚上回來的時候，他給我拿了糕點要我吃。

師父，你說是不是我，都是我，害得大家都……要是沒有我，大家就不會走，現在說不定還在齋房里用著膳。

都怪我，師父，都怪我，你為什么不勸住持把我交出去，我總是一死，你為什么要救活我……

都怪我。”

淳見聽著這些，心里酸酸的，他后背的僧衣迅速被眼淚浸濕，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下了山，他假裝過往的僧侶，當掉身上值錢的法器，他再也用不著那些了。離開了普業寺，他就沒打算再當和尚。

他也開始懷疑佛，他望著那被劈成兩半的木棍，它那么細，不是和尚的武功不行，是那棍子本來就不是殺人的工具。更不能保護人。

死或生，他放不下這個問題。人都是有情感的動物，既然有情感，怎么能放得下死生，可倘若說沒有情感，他此刻小心翼翼又為的是什么？當年住持寧冒著生命危險要救下素尺，又為得什么。

平緩的呼吸聲響起。淳見回身望去，素尺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干，睫毛上沾著水珠，她哭得累了就睡著了。他下定了決心，從今日起，一為保命安生，二為方便行事，他還俗，她也再不是佛門弟子。

她叫宿棠，取素的音，窗外海棠花開的爛漫，這花的時節，他希望她是普普通通像花一樣的女孩子。

他叫什么。他的俗名早就忘了，他躺下卻睡不著，他還叫了原來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