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影塔在克里斯頓宮不算太偏僻，但弗蕾姬亞給侄女劃了一個園子，并明令所有人不許隨意打擾克里斯汀。弗蕾姬亞提供的特權(quán)倒是便利了克里斯汀拉一眾親信在半月影塔密謀。她環(huán)顧四周，柯恩·塔米爾居上首，克里斯汀深知尊師重道的必要性。尊師之余，其他人則保留了克里斯汀開會時一貫的習(xí)慣，說得好聽是一團和氣，說的難聽就是自由散漫。瑪姬陷在因為凱文大力推薦而遍布整個半月影塔的軟沙發(fā)椅中，凱文干脆坐在沙發(fā)扶手上，手還時不時搭上瑪姬肩頭。最近有人給克里斯汀進獻了迎國的刺繡墊子，于是她時常跟地板只隔幾層布料。至于路易，那幾層布料對他而言都是折磨，如果不是因為整個室內(nèi)都鋪有地毯，他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席地而坐了。

然而自由的習(xí)慣卻不能緩和緊張的氛圍，七月八號這一天的調(diào)查下來，明明是夏夜晚間，克里斯汀和路易卻都覺得夏夜脊背發(fā)涼。地下世界殞命的孩子們，一死一失蹤的兩位記者，幾乎可以確定是被滅口的與媒體有聯(lián)系的探員，以及現(xiàn)在他們手上這份內(nèi)容只能用“殘忍”和“喪盡天良”來形容的調(diào)查資料

“第一起事件是四月三十日，遇害的孩子叫薩克，當(dāng)天無人問津。”路易從那個活頁夾中取出第一起案子的記錄。

“當(dāng)時沒有人報案么？”凱文問道，“我知道地下有地下的規(guī)矩，我的的意思是仲裁者那邊。”

“這上面說是第二天，五月一號發(fā)現(xiàn)的尸體，地下不清楚，但地上當(dāng)時是沒有立案的，按意外處理了。”

“薩克是孤兒，對仲裁者而言，恐怕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事，至少當(dāng)時它還是孤案。”瑪姬推測道。

“死因是窒息，脖頸被......”瑪姬湊到路易身邊想更直接的獲得訊息，但卻不忍繼續(xù)讀下去。

克里斯汀手持文檔中的一疊照片，她聆聽著友人們的討論，目光卻集中在慘案最直接的證據(jù)上。她抬起手，想把照片里薩克脖頸上那一圈烏青殷紅抹去，她想象著這個男孩如果有成人的那一天，他會是怎樣的誠實質(zhì)樸，為地下帶來怎樣的變化，長大的孤兒總是仲裁者的好幫手。克里斯汀想不出他不快樂的未來，也許這是她的一廂情愿，是她的渴求，是她無盡的惋惜。

“這個手法是專業(yè)人士的手法。”凱文蹙眉。

“資料推定是經(jīng)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的人所為，這是掐痕而不是勒痕。”路易把資料攤在桌面上指給眾人看。

“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的人有很多種，不止是殺手。”凱文解釋道，“如果是被雇來的，勒明顯比掐更容易得手。”

“而且一個地下孤兒，被人雇兇追殺本來就不合邏輯，除非他有什么特別身世背景。”瑪姬補充道。

“目前沒有這方面的線索，兇手應(yīng)該不是被雇傭，被要求使用特定做法下手。”柯恩終于開口，他注意到克里斯汀惴惴不安的神情。

“所以說是......，開什么玩笑，兇手是自己選擇這么殘忍的做法么？他的目的就是用這樣的方法害人么？”克里斯汀根據(jù)眾人分析總結(jié)出的結(jié)論讓空氣凝結(jié)了。

“不是雇傭刺客，我看著......更像是特戰(zhàn)兵的手法。”凱文的加深眾人的不安。

“兇手可能是特種士兵，兩個相關(guān)精英記者一死一失蹤，還有‘大人物’禁止往下查。”柯恩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強調(diào)”到。

“那個‘大人物’可以聯(lián)系特種士兵，可以影響警廳，可以追蹤襲擊精英記者。”不知為什么，路易總是抑制不住亨利葉特·布朗身上想，當(dāng)然這只是他的聯(lián)想或者說臆想。布朗雖然玩弄權(quán)術(shù)，還是個柯蘭多毒唯，但這樣的暴行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利益。至于她會不會因為某些原因指使這樣的暴行，或者因為某些關(guān)系包庇兇手，就不是路易可以確定的事了。

“第二起事件發(fā)生在五月十三日，莫莉失血過多，身上有十三處刀痕。”路易默默記下對亨利葉特·布朗的懷疑，拿起第二張資料，“她父親五月十五號向仲裁者報告。”

“仲裁者？這個跟進案件的記者能查到及其排斥地上的地下事件？還是跟仲裁者相關(guān)？”克里斯汀問道。

“人脈非比尋常。”凱文感嘆，“照片呢？”

照片告訴克里斯汀，莫莉是個瘦小的姑娘，但是她的面目已經(jīng)無法辨認，克里斯汀在腦海中給女孩編織一張?zhí)鹈赖拿婵祝驗樗X中描繪的莫莉越是惹人憐愛，她對兇手就越是怒火滔天。她見過自己母親去世的慘象，她當(dāng)時以為狄奧多拉的死相已經(jīng)是凄慘至極致了，卻從未想過，那只是個開始。她逼迫自己一道一道數(shù)清那些傷口，記住莫莉的遭遇，她的記憶清晰一分，莫莉活過的證明就多一分。

“也是受過訓(xùn)練的人的手法，沖著動脈去，都是大出血點。”凱文給出論斷，“我沒有能力判斷是不是同一人所為，但如果是......”

“那他或她不僅力大無窮還精于白刃戰(zhàn)，熟悉致命手段。”瑪姬和凱文如今的默契已非比尋常。

“第三起是五月二十二日，朵拉。”路易的余光比語言更快的處理到朵拉案的描述，他指尖一顫拋開文件，仿佛那薄薄的紙張是蜇人的螞蜂。

“怎么？”凱文撿起路易腳邊的文件，只粗略瀏覽了幾行，就跟路易的反應(yīng)如出一轍。

克里斯汀當(dāng)然比任何人都明白他們?yōu)槭裁慈绱朔磻?yīng)，因為朵拉的照片，那張只是一眼就凍結(jié)她整個世界的照片。生理性的反胃是克里斯汀的人體機能給予的第一反應(yīng)，但她立刻壓制這無情的自然反應(yīng)。她是個人，她不該用反胃來對待這張照片。她的情感跟上了她的理性判斷，痛苦涌上心頭，淚水墜落腮邊，隱沒在鐵灰色的帝政裙邊，留下濃重的痕跡。

她見過照片上那張臉，或者說，她見過相同的臉，她的地下之行，圍繞在“低帽子”身邊那些求學(xué)的孩子們中，那個叫朵希薇的孩子。

“朵拉，她有姊妹么？”克里斯汀顫抖著詢問，她希望路易手中的資料能給出否定的答案。生命是平等的，但一個和你有交集的生命的逝去，往往會引起更強烈的靈魂震顫。

“她有一個雙胞胎妹妹，朵希微。”路易覺察到克里斯汀不止為照片中的慘象痛苦。

克里斯汀辨認出了那照片上一些人體組織的名字，另一些她不清楚，因為那不是一個人活著的時候會流露在外的器官。朵拉有黑色的頭發(fā)，她一定很久沒有去理發(fā)，所以半長還打著卷。克里斯汀跨越時間與空間，從已經(jīng)凝固的血液圖片上嗅到鐵腥味。旋即她意識到那不是黑發(fā)，因為朵希微留著洋娃娃般波浪卷的亞麻色秀發(fā)，朵拉應(yīng)該也是。她們一定有不畏貧窮的溫柔母親，能夠料理家事之余為女兒們打理頭發(fā)，梳出簡單卻包含愛意的發(fā)式。所以這是灰塵和血漿結(jié)塊染成的黑色，是這個世界的惡意，毫無掩飾的沖向一個美麗靈動的年輕生命，止息鮮活躍動的心臟，徒留尖嘯與罪證。

‘她還是孩子，如果我出生在地下，這個兇手盯上我，我也會是相同的命運。’

‘不阻止兇手會有更多人受到傷害。’

‘不能只是了解一下就放過這件事。’

‘必須抓住這個兇手，必須讓他受到懲戒。’

‘我從未如此急迫的期盼什么人的死亡，哪怕害死我母親的兇手。但這個人，這些人，做下這所有一系列罪行的人......”

一時間，千萬思緒徜徉在克里斯汀心頭。

“我不管他背后有什么人，做下這一切人的罪行必將被昭告天下，他們的所作所為必將遭受懲罰！就算是要我傾家蕩產(chǎn)，窮盡一生，我也要送他們上法庭，讓兇手接受死刑！必須是死刑！”克里斯汀理應(yīng)拍案而起，將這些話怒吼而出，可實際是她癱坐在地，泣不成聲。

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起，克里斯汀低聲嘶吼，嗓子冒煙對現(xiàn)在的她而言是最不重要的。她詛咒，她祈禱，一個從不相信巫術(shù)，更不尊敬神明的女孩，被極致的惡擊倒，打敗。如果女巫或者神明能夠立時懲罰兇手，就會贏得克里斯汀余生最虔誠的信任。但這是不可能的，克里斯汀也清楚神明和女巫都不存在。她只能靠自己，靠朋友們，靠相信她的人，靠支持她的人。她現(xiàn)在可以發(fā)泄，但之后她必須戰(zhàn)斗，為枉死的生命戰(zhàn)斗，為最基本的正義戰(zhàn)斗。她要讓這些惡徒知道，這時間不是他們?yōu)樗麨榈牡胤剑F兇極惡的兇手逃脫懲罰的事不會發(fā)生......

她的意識回籠，路易混合著擔(dān)憂與凄苦的面目逐漸清晰起來，她撲進路易懷中，她的聲帶已經(jīng)不能支持她用高分貝表達自己的意愿，但她依舊低聲重復(fù)著......

“兇手必須上法庭，一定要是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