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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霧里看花

  • 玉色長歌
  • 沈陸
  • 6671字
  • 2018-05-23 22:44:32

夜還深啊。

空曠平野上馬蹄急急,密集如擂鼓般一絲空隙也無。楚云起緊抿微微發白的唇,目不斜視的不斷夾緊馬肚、抽打馬屁股。

一路上他一直在追問臣娘到底發生何事,她又是如何知曉。奈何臣娘始終保持緘默,一個字也不愿透露,他只得快馬加鞭,如若今夜當真出了什么事,恐怕這一切的責任都要推到玉慎兒身上。她本無憂,不該因自己背負上般般種種。

高高城墻已出現在視野里,楚云起愈發急切的催馬,守城的士兵微睜迷蒙的雙眼,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的片刻,楚云起早已飛身而起,幾步攀上城門而過,坐下馬兒卻因收蹄不及,一頭撞上了城墻,長嘶倒地。

楚云起過城門而不停,足尖點地一掠已飛出丈遠,只恨不得此刻生出一雙翅膀,轉瞬就可到那河畔。

可似乎老天開始眷顧于他,當他真真切切立在河畔的時候,他覺著這一生就是這么一瞬。

一瞬間的五雷轟頂。

他身軀微微一震,腦中空白一片的往后倒了下去。

稍后一步趕來的臣娘急忙上前托住楚云起,目光卻久久在只剩了畫舫殘骸的河面呆滯停留。忽然就模糊了,她努力讓視野變得清晰,努力想要辨清那些飄在破碎的木板之間,掛著微紅的雪白不是她所想的東西,可她所想的那些東西偏偏在她腦中盤桓不去,她懵了。

楚云起推開臣娘,腳步不穩的跑向岸邊,夏夜里的風微涼,吹走了白日里的悶熱,于他卻如瑟瑟秋風,無意染他眉間一點霜色。

腳下忽然一扭,似乎是踩到了什么。他低頭,移開腳,一個馭獸笛靜靜倒在碎草之間,在風吹過的時候,骨碌碌往下滾去。

他緊走幾步,擋在馭獸笛前頭,攔下了它往下滾的趨勢,卻遲遲沒有伸手把它撿起來,腦中閃過一個名字,燕回。

他正發愣想事,身后臣娘忽然跑過來,邊跑邊喊:“小心!”

楚云起聞聲側首,河中不知何時突然冒出一尾魚,一口咬住他垂下的袍袖,他面上容色疑惑,揮手甩開那奇怪的魚。

臣娘已經到了,她同樣疑惑的瞧著被甩入河中的魚,不自覺的想走近些瞧清楚,楚云起伸手攔在她身前,忽然想起什么,回頭看向一個方向。

那個方向,有一扇窗戶開著,黑漆漆一片,看來,燭火滅了。

楚云起沒有停留,他彎下身撿起地上的馭獸笛,一步一步默然朝著岸上走去。

“主……”臣娘微啟唇,想說些什么,話在嘴邊,見他背影孑孑,乍起又弱的微風在微亮夜色里牽起他的袍角,臣娘忽然覺得,主子什么時候竟已弱不勝衣了,她嘆出一口長氣,最后回頭看了眼漂浮著斷木殘尸的河。

眼角忽有奇光一晃,臣娘霍然抬頭望向河對岸,眉頭緊簇。

遠隔十幾丈,一株矮樹旁,斯人倚樹而立,懷中抱著一個小姑娘。奇光,便是自他目中而出。

隔了那么遠,臣娘甚至看不清他的臉,卻覺得,他一定是微微笑著的。

她忽覺毛骨悚然,在夏夜里竟生生打了個寒噤,連聲音都是抖著的,“主……主子,主子!”

楚云起莫名回頭,順著臣娘的手指的方向,他眉間霜色剎那便去了,毫不猶豫的,腳步并不向著河對岸那個人,而是向著先前的客棧,狂奔而去。

而自打看見河對岸那人之后,就轉頭望向楚云起的臣娘,在看清楚云起的舉動之后,又一次望向河對岸,又一次打了個寒噤,哪里來的什么人?可是她眼花了?或者是經歷巨變后,她和楚云起都瘋了?

遠遠的楚云起的聲音傳來,“臣娘!走啦!”

臣娘恍惚里細細看了看河對岸,確然空無一人,她遲疑的邊往楚云起的方向走,邊頻頻回頭試圖給自己一個解釋。然后,她告訴自己,這話本子里才會出現的場景,總是曾經發生過,才會被寫進話本子里,拿出來說的。

可當她看清楚云起臉上輕松的笑意時,她愈發明確那河對岸肯定是有一個人,而且這個人一定是通過什么方式給主子傳遞了什么信息,才讓主子發了瘋的在大街上跑。

臣娘跟在楚云起后頭,對于他不用輕功,結結實實蹬蹬蹬跑在大街上的舉動很是生疑,疑的是,過去那五年,楚云起在述京那些被人拿來當笑柄的舉動,會不會不是他裝出來的?他大概原是這般的愚傻?

砰!

巨大聲響嚇得臣娘后退一步,瞪著楚云起不顧形象猛一把推開客棧大門。

當啷!

臣娘甫跨過門檻,直愣愣盯著地上巴掌大的銅鎖,這是硬生生被撞壞了?

漏夜驚起的小二連外裳亦不及披上,還未看清眼前景象,就見訕訕滿臉堆笑的臣娘背著手道:“沒事沒事,繼續睡啊。”悄然將銅鎖踢到了自己裙下。

睡眼惺忪的小二顯然只把“睡”字聽入了耳里,木然眨巴著眼往回走。

臣娘立了會兒,確認這小二確然又睡下了,才迅速抓起地上銅鎖,隨手往門上一掛,三步并作兩步跑上樓,卻見楚云起默默立在他的房門口,側臉微有凝重,房中半分動靜也無,臣娘嘴邊的笑漸漸凝固。

屋門忽然從里面打開,有驚喜的聲音響起,“主子!”

楚云起的眉頭漸漸擰起,越過門口立著的支陽,漆黑不見燭光的不大屋內,一雙雙晶亮的目光微閃。

樓梯口,被楚云起神態微微嚇到的臣娘快步走到他身后,待看清屋內景象,不由得松了口氣,不自覺的微揚起唇角。

原以為這一夜奔波經歷驚懼絕望后的楚云起會高興得昏了頭,卻未曾想他腳步沉穩跨進屋內,單手一揮,險些將剛跨過門檻的臣娘撞出去。

她些許訝然的站在支陽身側,面對支陽無聲詢問的目光,目光空空表示一頭霧水。

那廂似乎有些怒意的楚云起眼角掠過床上躺著的碧喬,一撩袍角坐到屋中央,不怒而自威。他目光低垂,月色在晨曦即將到來的夜里愈發暗淡,滿屋子雪狐衛、塵網壓下方見到主子時的興奮,壓下劫后余生滿肚子的話,連咽口水都小心翼翼。

主子自小與大家一起長大,很少發怒,可一旦怒意上頭,這滿屋子的人恐怕沒有一個敢在之后的半月再說上一句玩笑話。

沉在暗影里的楚云起面色蒙霜,指尖掐著冷硬的馭獸笛,猛一下敲上桌面,聲色卻冷而平,“誰給我解釋一下,今夜何故?”

一語出,屋內無人敢開口接話。有人將求救的眼神遞向素來與楚云起頂慣了嘴的臣娘,她只是閃爍著躲開了。

楚云起慢慢抬頭,“不說?好。天一亮,塵網全部撤退,回清音閣。所有雪狐衛,包括你!”他看向臣娘,“回雪山!”

臣娘震驚抬頭,繞過靠近來的蒙枘,一步跨到楚云起身前,剛想啟唇,屋中已有人忍不住開口,“主子我們……”

“你們如何?”楚云起按桌而起,目光從臣娘急切的臉上劃過,步子沉緩的走到開口的人面前,“以為我不知道今夜危機是為何人所解?你們?你想說什么?”

被楚云起步步緊逼的那少年低垂著頭,胸口起伏,面帶不平的道:“雪山弟子雪狐衛能保護主子,做主子的……”

“后盾?”楚云起接過話茬,冷冷哂笑,“后盾不夠堅硬,再強的前鋒也不敢向前沖!后盾不夠堅硬,便是累贅!不若打道回府,省下我后顧之憂!”

少年眉間不解之色攏起。

連臣娘亦蹙起眉頭,十萬火急趕回來的是他,怕出任何差錯的是他,即便再生氣也從沒有將他們趕走,今夜這是怎么了?

縱然沒那么重的心思,臣娘還是聯想到了玉幼清和衛尋,難道是因為她?

不知是誰倚著門,低低發出一聲木頭干裂的吱呀聲,在這凝結厚重的空氣里愈發顯得沉悶,塵網個個不語,雪狐衛心底不解、不平,卻也不愿就此離去,一時僵持不下。

楚云起木著一張臉,坐回桌邊,單手支著腦袋闔了眼。

就在所有人不知所措的時候,一聲低低的微弱語聲打破了這一片死寂。

“他是口硬心軟。”床榻上,終于悠悠醒轉的碧喬半撐起身子,扶著沉重疼痛的頭,晃了晃模糊的視線,對著視線中蹙眉望過來的他淡淡一笑,“主子。”

楚云起冷哼一聲扭頭。

碧喬又是一笑,莫名的總是覺得這樣傲嬌的他很可愛。她掀開被子,本想站起,這一動卻頭昏得很,只好先在床邊坐了,慢慢道:“主子的白衣都成灰衣了,褲子也有些磨得毛了,早知道碧喬該給主子準備幾套耐臟的衣裳和馬褲的。”

她這么一說,眾人這才注意到楚云起面上的疲憊之色和滿身的風塵仆仆。

碧喬垂了會兒頭,慢慢站起,輕車熟路的走到他的衣柜前,在包袱中翻揀合適的新衣褲,“無論是雪狐衛還是塵網,都是主子的護衛,替主子出生入死,是我們的使命,總有一日,是有生死的。”

屋子里人太多,有些話,并不適合說。她淡淡提到了生死,令得楚云起心微微揪起。

如此一點,也算對楚云起有些了解的雪狐衛和塵網,又如何不知道他是怕,害怕任何一個人有事。

可便就是他的這一分重情重義,在碧喬眼里,成了他最寶貴也最致命的一樣東西。主,雪山之主、天下之主,大小不同,內里卻是一樣的。不該全然無情,卻也不能不知舍棄。

十五年雪山共同長大,五年述京同舟共濟,終描畫的不是他楚云起的一生。

碧喬翻出的仍是一身白衣,暗線繡的繁復花紋遍布全身,線是月白的,粼粼閃著光,不細瞧,還當是件月白色的袍子,她將衣褲擺在他手邊,扭頭打開屋門走了出去。

臣娘撇撇嘴,隱在袖底的手擺了擺。

屋外,臣娘拉住支陽,悄聲問:“今夜到底發生什么了?”

支陽一副諱莫如深模樣,附耳過去。

屋內一時空了下來。

正對河的窗戶開著,夜風陣陣吹起他鬢邊微散的亂發,他的手撫上那身衣服,手底衣料柔軟微涼,楚云起看向那扇窗,眼角忽瞥見窗下小案上的花瓶下,似乎壓著一張紙。

取來一看,才知曉蘇先生有事道了別,難怪這些人如此堂而皇之呆在他房里。

想了想,他高聲喚:“蒙枘!”

屋外蒙枘還未走遠,路過咬耳朵的支陽和臣娘身側時,腳步微頓,隨即擦肩,入門。

楚云起正握著那張紙,沉吟片刻,“蒙枘,你帶兩個人,不,三個,你帶三個人沿官道往南陽府方向去把慎兒接來。”

蒙枘一霎沉默后立刻應喏。

他方要出門,聽楚云起又道:“帶十人!”

臣娘毫不客氣推門而入,瞥了蒙枘一眼,繞開后對著楚云起道:“你要去接玉慎兒?”

楚云起將手中信箋遞給臣娘,臣娘一眼看完,目色猶疑的落進楚云起眸里,楚云起抿嘴,點點頭。

臣娘隨手將信箋放在桌上,“那她不在你身邊,才更安全。”

楚云起視線淡淡久在紙上,“那就派人悄悄跟著,十二個時辰不許讓慎兒離開視線。”

“是。”蒙枘答。

“讓陸薄去吧。”臣娘搶道。

正低頭查看左肩隱隱濕潤的傷口的楚云起聞言,疑惑抬頭,看看神色都有些不大自然的兩個人。

臣娘向前一步,正正錯過了蒙枘伸向前的手,她轉身一屁股坐在小二鋪好的地鋪上,抱了被子躺倒,“我睡你這兒。”

蒙枘緩緩收回尷尬落在半空的手,向楚云起矮了矮身,轉身出門。

片刻之后,楚云起的屋子正上方,屋瓦被踏過的聲音響起。

蒙枘坐在屋頂,仰脖灌酒。酒液晶瑩滑落嘴角,穿過剛起的淡青色胡渣,在月色下映得他脖頸微暗膚色亦剔透晶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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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里,夜風微涼。

房中白紗在微黃月光映照下,輕慢而舞。這一室,華貴無倫,暗香裊裊。風兒繞著殿角悠悠打轉,吹得紗簾亦微微蕩漾飄搖,玉幼清些微茫然四顧,朝著殿中梳妝臺走去。

妝臺上鏡中人,薄施粉黛,云鬢微挽,耳邊碎發拂動,眸間雖有茫然之色,卻難掩嬌艷風情,一雙眉化的是小山,微微長了些,慵懶里似笑還無,平添一分英姿。

是了,她是玉慎兒。

姿態謹慎的攏了攏肘間垂下的絲帶,她舉止慎之又慎,可長眉微擰,似乎忘了些什么。

不,她不是玉慎兒。

她是玉幼清,是來自二十二世紀的玉幼清。

一閃之間,她卻換了一身戰袍,腕間染血布條緊緊將青鋒纏繞手中,一個視死如歸卻也是陷入困境的絕望之姿,她乍見青鋒寒光于眼前一閃而過,駭得倒退一步想扔,想扔難扔,她腦中忽的清明,忽的憶起自身處境,皺眉打量一番這柄長劍之后,她眸色漸漸堅定,長劍滴血不染,光亮如新,眼前地上卻有一灘鮮紅。

忽有嘈雜聲起,忽有人群現。他們瞧著她,瞧著她的戰袍,她的寒劍,和她身前那一灘鮮紅,與她腕間染血布條,一同刺了眼。

縱然那腕間血,是她自己的。

或許放在從前,她會立即拆開布條,扔掉長劍,將自己腕間的傷露給所有人,大聲一遍遍解釋,企圖還自己一身清白,得到所有人的理解。

只是現在,明白那是徒勞的她,垂下的眸子慢慢抬起,一同抬起的,還有執劍的手,劍尖從鮮紅中剜過,再起時,一滴滴滑落,濺起,指向那些黑暗中愈發模糊的人形,聲漸低。直到她皺眉,終究學會心中含苦。

夜深,床榻上她身形臃腫,眉間一絲傷痛之色,縱然夢中身形如初,卻一步難行。

一道黑影攏來,遮去映在她面上的月色。

來人一身灰衣,面具遮臉,目色疑惑的瞧著床上臃腫身形的女子,片刻后轉身離開。

一夜亂夢纏綿。

玉幼清醒時,正瞧見“楚云起”坐在床側,攏起的眉在觸到她的目光時匆匆展開,他勾唇算是笑了笑,一言不發,只不容她抗拒的將她抱起。

屋外小院中已有馬車等候,換了輛極大的,也不知他是如何將這馬車驅入院中的。

“姨姨!”納蘭方覺揉著大眼睛,未看清眼前人,已大聲喚出口,掙開牽著他的手,幾步小跑到衛尋身側,小手緊抓住攏起玉幼清的薄毯垂下的一角。

衛尋瞥了納蘭方覺一眼,轉頭看向抱著納蘭連城的擁蕊和手還落在半空的內在,他眉間戾氣一閃而過,不是對著內在,而是擁蕊。這丫頭企圖用兩個孩子討得內在留下?

瞧著緊緊環著擁蕊脖頸,小身子盡量靠住擁蕊,抿唇不語的納蘭連城,這兩個孩子顯然有些害怕眼盲的內在。

擁蕊有些拘謹的垂下眸子,伸手朝著納蘭方覺,“世子,快來。”

納蘭方覺卻不動,他躲在衛尋后頭,露出半張臉盯著擁蕊,又時不時瞟一眼內在,倒是完全沒有瞧過玉幼清一眼。

“世子和郡主的馬車在外頭候著,帶著去吧。”衛尋淡淡道。

擁蕊以為衛尋默許了內在留下,又有些怕,忙拍拍內在,示意她去牽納蘭方覺。

內在無神的眸子微微下移,慢慢往前走著伸出手,“世子,來。”

納蘭方覺一把用薄毯遮住自己的小臉,連聲叫:“姨姨!姨姨!”

玉幼清埋臉在衛尋懷里,自醒來便仍有些昏昏沉沉的不甚清醒,此刻聽著孩子吵鬧,不自覺的皺了皺眉,并不知曉發生了何事,軟軟咕噥了一句:“疼。”

驟然聽得這一句,衛尋憂色深重,視線緊緊落在懷里的她身上,瞧不見她面上神情,攬著她背的手輕慢有節奏的拍著,低柔哄道:“我抱你躺下。”他扭身,想把薄毯從納蘭方覺手中抽出,奈何小孩子害怕,手中力道大的很,一扯竟沒扯出,卻勒得懷中玉幼清輕聲痛嘶。

他微微生了怒氣,抬腿用膝將納蘭方覺撞開。

納蘭方覺被撞的后退幾步,驚訝茫然看向衛尋,直到此刻方才看清,衛尋懷里的姨姨,露出的臂膀比他的大腿還粗一圈,紅通通的皮膚下透著一條條可怕猙獰紅紫道道,他那時并不明白那些是血管,更不懂事,捂住小嘴驚叫出聲。

衛尋長眉擰起,戾氣畢現的雙眸似利箭般射過去,引得納蘭方覺一剎噤聲,下一瞬叫聲卻愈發尖利。

納蘭連城愣了愣,竟也哭了起來。兩個孩子本就是龍鳳胎,心念多有相通。

這一吵,衛尋心底煩躁更甚,若不是雙手抱著玉幼清,恐怕兩個孩子都要性命不保。他剛要動,玉幼清從他懷里抬起頭來。

第一眼望的不是兩個受驚的孩子,而是他的臉。她面上本就多有身受病痛折磨的痛苦之色,雙眉緊擰之間倒也看不出什么異色。

她默默瞧了會兒,素手輕輕撫上他的眉心,那里糾結著一團殺氣,她看著,輕輕撫著,嘴上啟唇時,是對著擁蕊,“擁蕊,怎么了?”

擁蕊如得救星,偏頭去看自家小姐,卻見她只是憐惜的望著衛尋,似乎并不對方才發生的事多有關心,當下抿了抿唇,猶豫著道:“回小姐,晨起時辰早,郡主和世子有些不適應,無事。”

“那就走吧。”玉幼清淡淡吩咐,手軟軟從衛尋眉間滑下,微微閉目養神。

衛尋深深呼吸一口,動了動腳,聽懷里她又道:“蘇拙,再去尋輛馬車來,你帶著世子、郡主坐一輛,擁蕊陪著內在坐一輛。”

衛尋停住,方要開口,覺胸前她的手微微動了動,用輕的只能讓他聽到的聲音道:“你身上的味道,淡了。”

只這一句,衛尋心底咯噔一下,當下不再追究內在的事,默默抱著玉幼清上了馬車。

驅車方從客棧后門轉了出去,客棧前門的門檻便險些被踏破。

驚慌失措的小二虛虛攔著那些沖進門的客人,掌柜從后頭奔出來,連連道:“小店還未開門啊!還未營業呢!”

一刻鐘后,那些興奮而來又悻悻而去的男人們,不約而同擇了最近的路往城門口去。

清晨的街道上不算忙碌,也自沒有那么熱鬧。

可今日不同。

一輛大的占了一條街的馬車徐徐沿著街道中心轆轆而行,原本此時本只一些擺攤的大叔大娘在為一日的買賣收拾攤位,可今日卻多了好些衣著上好的公子哥兒,各自敲開了還未曾開門營業的沿路茶樓酒館,占了門口、窗口的好位置,時不時往街上望。

還有些來得晚的,便裝模作樣手里掂著或一顆白菜或幾條蘿卜,眸子卻落在來往的車馬上,一站就是許久。

直到玉幼清的馬車出現在街道上,那些男人們忽然極有默契的相互幫襯又暗地較勁的企圖攔下馬車,期望能一睹馬車里佳人芳澤。

這輛尤其顯眼的馬車一出現,便成了目標。

玉幼清此刻正縮在車內一角,驟聽得外頭吵鬧,“好吵。”她遭此大變,失了曾經最最珍視的容貌身材頭發,中了毒,渾身的疼痛難受,說性情沒些變化是假的,還能泰然自若言語處事也是不可能的,她心底煩躁,愈發敏感易怒。

衛尋離得她有些遠,這馬車是他連夜叫人定制而成,車內由幾層紗簾隔開,最內一層是她安寢之處,第三層正中擺著一個方形小幾,小幾四周鋪滿厚厚錦褥,第二層紗簾與第三層之間只隔了半尺距離,最外頭一層直接連著馬車門。

衛尋坐在小幾邊,這層連著車窗,可以看見外頭景象。他掀起窗上紗簾一角,想瞧瞧外頭什么情狀,卻聽得聲浪更甚,還有些輕浮口哨聲,他放下車簾,問:“還有多久到城門。”

外頭車夫得了令,不敢過快驅車,只由得馬兒閑閑踏步,聽得里頭問,連忙答道:“最多再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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