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自投羅網　下

“呆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玉小姐，你……”萬俟沛珊欲言又止。

外頭擂門的聲音愈發急促，暗夜長空下一聲聲重重如砸在人心間，砸得人急躁，又心煩意亂。

“開門！快開門！再不開門，夫人莫怪，我們可就撞了！”外頭侍衛喊了幾聲，極樂宮內卻半分動靜也無，瞧著似乎是領頭的一個侍衛從后頭踱步向前，撥開砸門的兩人，他冷著一張臉，伸手就要去推門。

忽然橫空里一只手攔上來，領頭侍衛皺眉側首。

夜風攜著烏鴉難聽的叫聲低低的散開，散在這寂靜如死的一小片荒了的地界，他忽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聽那攔上來的侍衛神秘莫測的低聲道：“聽說這里頭原先住的是先皇的一位妃子，小產后發了瘋，失足落井而亡，這之后就有不少宮人聽見從里頭傳來咿咿呀呀似乎是哄小兒睡覺的吟唱聲和嬰兒的低低弱弱的啼哭聲。前幾日萬俟家的那位舒婕妤住了進去，現下卻一點動靜也無，莫不是……”

“少在這兒風言風語、胡說八道！”那領頭的提高了聲音將他打斷，他微微側過身子，不知是給自己壯膽還是確然一身正氣，“我們是軍，怕什么牛鬼蛇神？”言罷，他繞開攔住他的人，去推門。

吱呀，門卻在此刻，突然自己開了。

領頭侍衛的手遏制不住的顫了顫，鴉聲又過，驚得他心頭也跟著顫了顫，所有人都看著、等著他的動作，又分神注意那極樂宮，腳下暗暗不由自主的移了一移，朝著外頭的方向。

他“咕咚”一聲咽了一口口水，在這死一般沉寂的夜里竟響得嚇了他自己一跳，伸手向前，他決意大膽將門完完全全推開，手還未到，一個圓圓小小的腦袋突然從門后冒出來，眼底他手一抖一縮，惹得那小腦袋的主人忍不住笑意。

極樂宮內沒有點燈，侍衛們瞧不清那小腦袋的模樣，只聽見一個語調奇異又好聽的聲音慢慢道：“大人，對不住，宮內沒有蠟燭，點不了燈，奴婢自小有夜里不能視物的眼疾，所以出來時慢了些，不知各位大人深夜擂門，所為何事？”她話說的很慢，語調拖得很長，幾句簡簡單單的話，從她嘴里說出來，似乎拿捏了很久，又似乎這只是個說話有些慢的女子。

領頭侍衛細細瞧了她一眼，彎著身子，垂著腦袋，畢恭畢敬的謙卑模樣，是人。他揚起頭不再看她，大力將只開了一條縫的宮門推開，大步跨了進去。

宮門砰一聲撞在那小宮女身上，小宮女玉幼清倒吸一口涼氣，躲在宮門之后的陰影里，郁悶的畫著圈圈揉著被撞得超痛的胸，她抬眸一個殺氣騰騰的眼神飛過去，老娘記住你了，撞扁一分我就讓你短一寸！

侍衛們一股腦的涌進極樂宮中，看看匆匆披著外袍從里間出來的萬俟沛珊由小光扶著，一言不發的頻頻讓著從這里搜到那里的侍衛們，有些慌，卻努力的克制著。

可突然被人闖進宮門而顯露出來的正常的慌張在那領頭的侍衛眼里卻成了心中有鬼而露出的馬腳，他獨自一人立在院中，正當空的月色下，他的影子歪歪扭扭的散在半人高的草叢里，辨不清到底是他的，還是草的。他自以為聰明的瞟著萬俟沛珊和小光，萬俟沛珊和小光一直在不停的挪著位置，被侍衛們趕來趕去，眼神卻時不時的落在某個角落。

若是其中一人總是如此，或許是因為巧合，但若是兩人一起常常看向某個方向，那一定就有貓膩！他順著那個方向扭身看過去。

“誰！”果不其然，他眼神掠過的剎那有一道黑影閃過，此刻的他已分不清那到底是錯覺還是真實，這一聲大喝引來眾人側目、靠近。

在那個方向，整個極樂宮的西南角，一個高高壯壯的黑影于月色下搖搖晃晃，領頭侍衛笑了笑，抬手一揮，“將叛賊拿下！”

“是！”應聲鏗然，四周的侍衛們迅速朝著那個方向一同包抄過去，誰都不愿慢了一步，誰都想親手將這叛賊扭送到皇帝面前，搏一個升官的機會。

“大人！”小光突然急急開口，“大人不可！”

領頭侍衛疑惑的回頭，質詢的目光落在小光臉上，未及小光再開口解釋，他身前不遠處一個侍衛突然僵直了身子不動了，面上涌上驚恐之意，甚至開始慢慢后退，而那后退的步伐，仿似骨節僵硬難動，一步一步挪得顫顫。

他不解的再一次看向那個黑影，卻見月光下那黑影就像水中的倒影一般微微蕩漾扭曲，黑影依舊立在那里，卻又似乎并不在那里，他震驚萬分的下意識低頭去尋那黑影在月光下的影子，卻更加驚恐的發現那黑影根本就是漂浮在一口井上！

極樂宮中不點燈燭，微弱月色之下人本來就很容易忽略一些東西，如今這樣的實景擺在眾人面前，有人腿軟癱坐在地，有人后退時不知踢到什么，自己把自己嚇得魂飛魄散。

而他一直表現得鎮靜的如一口鐘一般站在那里，一只手忽然搭上他的肩，他如驚弓之鳥一般跳開，看向蹙眉的小光，小光略帶歉意的慢慢收回仍舉在半空中的手，輕聲道：“大人莫怕，那黑影日日夜里都會出現在那口井上，它不會動，也不會害人的。”

“每天晚上都會出現？”

小光點點頭，扶住走過來的萬俟沛珊，萬俟沛珊對著他姍姍行了一禮，才開口道：“不知大人今夜為何而來？”

他看著面前這個端莊有禮、溫柔纖弱的女人，心中卻因著那一句“日日夜里都會出現”而起疑，他雖心中有些懼意，但到底陽剛之氣頗盛，他眉毛一豎，拔出腰間長劍，凜凜笑意起，“這世上不怕鬼神，怕的是裝神弄鬼的人。夫人既已進了這極樂宮，若是再落得個與人私通的名聲可就不好了。”言罷，他深深吸一口氣，提劍，一步一步朝著那道黑影走去。

“大人！”玉幼清見狀，忙趕上來擋在他面前，訕訕笑了笑，道：“大人，奴婢聽說，鬼怪若是纏上了人，恐就是一輩子的事兒了。這黑影在這里，與我家夫人相安無事，就不勞煩大人了。”她心里著急，話卻依舊說得很慢。

那領頭的侍衛剜了玉幼清一眼，玉幼清瞧出他眼里一絲猶豫，卻又被蓋了過去，他依舊執著的繞過玉幼清，一步不停。

驀然夜里風起，卷起一地殘敗的木槿花瓣，粉嫩的花瓣在空中繞了又繞，他頓住腳步，眼見那花瓣竟生生穿過那道悠悠晃晃的黑影，停在不遠處某個角落，就這么停在了半空之中，他瞇起眼眸，看著那幾瓣木槿花瓣，忽然換了個方向，朝著那里走過去。

玉幼清皺起眉頭，萬俟沛珊由小光攙扶著靠過來，她撫上玉幼清的手臂，玉幼清這才覺察到自己的手已緊緊握成了拳，她覆上她的手，給了萬俟沛珊一個安心的眼神，她慢慢不動聲色的跟在那領頭侍衛的身后，朝著那個方向使了個眼色。

隱在黑暗中的彭爍光僵硬的抖了抖肩膀，試圖將那些落在肩頭的木槿花瓣抖落，奈何花瓣有些被踩爛，此刻貼在覆在他身上的黑布上，竟怎么也抖不落。

那領頭侍衛眸中疑色更甚，瞇著眼眸凝足目力想要看清那漆黑的一角，只是滿目都是烏黑，風從他身后來，又從他身前過，半空中那幾瓣木槿花瓣動了動，又飄落。他下意識看向井上那黑影，不看不要緊，一看卻驚覺那黑影突然就這么動了！

那黑影從那井上走下來，一雙腳懸浮在空中，朝著他的方向，一步，兩步，三步，突然就成了一半！就像有人從中間將它劈開，整個黑影只剩了半張臉、一只手和一條腿，卻還像人一般在向前走。這實在超出了他的認知范圍，他一時也不敢再向前。

玉幼清趁機走上前去，聲音里幾分急促，“大人，平日里我們從不招惹它，它也從未下過這井，大人，今夜您這是將它惹怒了！”

“什么鬼啊神的！我從來不信！”他突然怒吼一聲，狠下心舉劍就要直接沖過去。

玉幼清也把心一橫，掏出藏在腰間的一把菜刀背在身后，他一動，她便砍上去。

“來人啊！”宮外忽然喊聲起，引得他止步回頭，隨即便看見宮墻上一條人影，飛掠在屋檐之上，宮外忽有人跨進來，怒道：“在這里浪費什么時間，快追啊！”

玉幼清面前那領頭的侍衛看看井前只剩一半的虛虛黑影，又看了看房檐上實實在在有著影子的人，他一揮手，掉頭向著那人影奔，“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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