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的燈籠還掛在書坊檐下,妒己卻站在一片血泊中,手中的糖人早已捏得粉碎。
三個時辰前,阿毛興高采烈地拉著他來看燈會,孩子手腕上系著和他一樣的紅繩——那是妒己用剩下的紅線編的,說是能辟邪。現在,那根紅繩浸泡在血水里,另一端連著阿毛冰冷的小手。
“法...師...大...人...”阿毛的嘴唇蠕動著,胸口一個黑洞貫穿前后。他努力想說什么,卻只吐出幾個血泡。
妒己跪在地上,雙手顫抖著按住孩子的傷口,卻止不住汩汩流出的鮮血。“堅持住!我帶你回書坊!江河生能救你!”
阿毛搖搖頭,用盡最后力氣指了指不遠處——他父母的尸體以扭曲的姿勢疊在一起,胸口同樣有著可怖的空洞。
“是...黑...云...”阿毛的瞳孔開始擴散,“和...法師大人...一樣的...黑云...”
妒己如遭雷擊。黑云術!整個惡人島,能把黑云術練到如此境界的只有一人——
“無肢!”他仰天怒吼,聲音撕心裂肺。
阿毛的小手突然抓緊了他的衣袖:“報...仇...”說完這兩個字,孩子眼中的光熄滅了。
妒己呆跪在原地,懷中的小身體漸漸變冷。周圍人群的尖叫聲、哭喊聲仿佛隔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他低頭看著自己染血的雙手,這雙手曾經也制造過無數類似的慘劇,如今卻因一場屠殺而發抖。
胸口突然傳來異樣的波動,沉睡的白竹林似乎被強烈的情緒驚醒,一縷清風從妒己心口溢出,在他耳邊輕語:“冷靜...先安葬他們...”
妒己機械地點頭,抱起阿毛一家三口的尸體。每走一步,腕上的清心鈴就輕響一聲,像是在為亡魂引路。
回到書坊時,江河生已站在院中等候。看到妒己懷中的慘狀,他面色驟變:“無肢?”
妒己只是沉默地將尸體輕輕放在地上,轉身就走。
“站住!”江河生喝道,“你現在去就是送死!無肢至少是四重境!”
妒己停下腳步,沒有回頭:“他故意用黑云術...是在挑釁我。”聲音冷靜得可怕,“阿毛說...讓我報仇。”
江河生還要阻攔,官仙兒突然急匆匆飛來:“報!西南方向三十里發現無肢蹤跡,正往惡人島方向逃竄!另有一僧一道在追他!”
“僧道?”江河生皺眉。
“是玄機和尚和胡道士!”官仙兒急道,“他們追蹤無肢多時了!”
妒己不等聽完,已縱身躍上屋頂,黑云術瞬間凝聚。與以往不同,這次的烏云中纏繞著絲絲金光——善心與憤怒的奇異融合。
“等等!”江河生拋來一物,“帶上這個!”
妒己接住,是面青銅小鏡,鏡面刻著八卦圖案。
“玄機鏡,能破惡人島幻陣。”江河生快速解釋,“那僧道是友非敵,務必聯手!”
妒己將鏡子塞入懷中,黑云騰空而起,轉眼消失在天際。
惡人島籠罩在永夜般的黑霧中,島周暗礁密布,尋常船只根本無法靠近。妒己降落在熟悉的骷髏灘上,沙灘上零散的骨頭隨浪花起伏——這些都是無肢的“杰作”。
遠處傳來打斗聲,妒己循聲潛行,很快看到一幕奇異景象:一個胖和尚和一個瘦道士正與無肢纏斗。和尚袒胸露腹,手持金缽,笑聲爽朗;道士面容嚴肅,指間夾著八道靈符,口中念念有詞。
“玄機!你的金缽歪了!”道士喝道。
“胡說八道!明明是你的符畫歪了!”和尚回嘴,手上卻不慢,金缽射出萬道金光,逼得無肢連連后退。
無肢還是老樣子——黑袍裹身,面容陰鷙,兩只手臂齊肘而斷,取而代之的是兩團蠕動的黑霧。看到這黑霧,妒己瞳孔驟縮,正是這東西奪走了阿毛一家的性命!
“兩個蠢貨!”無肢冷笑,突然跺腳激活某種機關。地面突然裂開,無數骨手伸出,抓住僧道二人的腳踝。
“惡人島的‘千魂鎖'!”玄機和尚驚呼,“胡道友小心!”
胡道士急忙甩出靈符,卻晚了一步。骨手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咒文,瞬間封住了二人的法力。無肢趁機撲上,黑霧化作利刃,直取咽喉!
千鈞一發之際,妒己的五雷掌劈空而至,青白色的雷電精準擊中無肢后背。妖魔慘叫一聲,踉蹌前撲,黑霧利刃擦著玄機的脖子劃過,留下一道血痕。
“誰?!”無肢暴怒轉身,看到妒己時泛起冷笑,“小畜生?你終于肯現身了。”
妒己不發一言,雙手連揮,五雷掌如雨點般砸下。無肢倉皇閃避,黑袍被劈得千瘡百孔,露出下面干尸般的軀體。
“好小子!”玄機和尚大笑,“再來幾下!”
“小心地下!”胡道士突然警告。
妒己本能地躍起,原先站立處刺出數十根骨矛。他在空中翻轉身形,黑云術瞬間發動,烏云中雷光隱現,將整個戰場照得如同白晝。
無肢面色大變:“你什么時候學會的‘雷云合一'?”他急忙掐訣,更多的骨手從地下鉆出,組成一道白骨屏障。
妒己正要強攻,胸口突然傳來白竹林的聲音:“別急...先救僧道...”
他這才注意到玄機和胡道士已被骨手纏到腰部,面色發青,顯然中了劇毒。妒己咬牙轉向,雷掌劈斷骨手,將二人拖到安全處。
“多謝小友!”玄機喘著粗氣,“你就是江河生說的那個...呃...”
“杜寄。”妒己簡短地說,摸出江河生給的清心丹塞給他們,“解毒的。”
胡道士服下丹藥,眼睛一亮:“好藥!比我的‘八道靈符'還管用!”
無肢趁機重整旗鼓,獰笑道:“師徒重逢,正好一起上路!”他雙臂一振,黑霧暴漲,化作無數猙獰鬼面撲來。
妒己剛要迎擊,地面突然劇烈震動。無數白骨從四面八方涌來,瞬間組成一個巨大的骨牢,將三人困在其中。骨壁上浮現出血色符文,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惡人島的‘萬骨囚天陣'!”玄機和尚變色,“麻煩了!”
無肢在外狂笑:“好好享受吧!這陣法會慢慢吸干你們的血肉魂魄!”說完轉身就走,“我去收拾江河生那個多管閑事的書呆子!”
妒己瘋狂攻擊骨牢,卻徒勞無功。雷掌劈在骨壁上只留下淺淺焦痕,反而加速了符文的運轉。玄機和胡道士嘗試各種破陣之法,也都無效。
“不行,”胡道士頹然坐下,“這陣法至少需要四重境的力量才能破...”
妒己突然想起懷中的玄機鏡,急忙取出。鏡子一現,骨牢內的符文突然紊亂了一瞬。
“有戲!”玄機和尚搶過鏡子,“配合我的金缽!”
他將鏡子對準金缽底部,口中念誦真言。金光與鏡光交匯,射在骨壁某處,竟慢慢融出一個小洞。
“快!一起出手!”胡道士甩出八道靈符,在空中組成八卦圖案。
妒己凝聚全部法力,五雷掌透過小洞劈出。內外夾擊之下,骨牢轟然炸裂!
三人剛脫困,一道黑影悄然而至——無肢根本沒走!他等的就是這一刻!黑霧化作利刃,直刺妒己心口!
“小心!”玄機和尚推開妒己,自己卻被刺穿肩膀。
胡道士大怒,八道靈符化作火龍卷向無肢。妖魔冷笑閃避,突然身形一滯——一根青黑色的竹枝不知何時纏住了他的腳踝!
“白竹林?”妒己驚喜地感受到心口傳來的波動。
竹枝猛地收緊,將無肢倒吊而起。與此同時,妒己的雷掌、玄機的金缽、胡道士的靈符同時擊中目標!
“啊——!”無肢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身體在半空中炸成一團血霧。
血霧中,一道黑光突然射出,瞬間穿透妒己胸膛!那是無肢最后的殺招——千魂鎖!
妒己跪倒在地,胸口傳來撕裂般的劇痛。千魂鎖如活物般在他體內游走,所過之處經脈盡斷。玄機和胡道士急忙施救,卻無法阻止鎖鏈向心臟蔓延。
就在千魂鎖即將觸及善心的瞬間,一縷清風從妒己心口溢出,化作白竹林半透明的身影。她雙手按住妒己胸口,青黑色的竹液滲入傷口,與千魂鎖糾纏在一起。
“她...在用尸魔的力量對抗千魂鎖...”胡道士震驚道。
白竹林面色痛苦,身體忽明忽暗,顯然極為吃力。最終,隨著一聲輕響,千魂鎖被硬生生逼出妒己體外,落地化為黑煙消散。
“杜寄...”白竹林虛弱地喚道,隨即又化作清風回到他心口。
妒己癱倒在地,意識模糊間聽到玄機和尚的大嗓門:“快快快!帶回書坊!江河生有辦法!”
再次醒來時,妒己躺在書坊的竹榻上。江河生、玄機和尚和胡道士圍在床邊,見他醒了都松了口氣。
“阿毛...”妒己嘶啞地問。
江河生搖搖頭:“已經安葬在后山了,很體面。”
妒己閉上眼睛,胸口悶痛不已——這次不是傷口,而是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鈍痛。
“無肢死了。”胡道士說,“但事情沒那么簡單。”
江河生嘆了口氣:“無肢表面是惡人島島主,暗地里卻是各大門派的白手套,專門處理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殺了他,我們會有麻煩。”
“所以呢?”妒己冷冷地問。
“所以你們四個要組成小隊,暫時離開這里。”江河生指了指玄機和胡道士,“他們追蹤無肢多年,掌握了不少秘密。加上你和白竹林,正好互補。”
玄機和尚笑嘻嘻地湊過來:“小友別愁眉苦臉的!咱們這叫‘法師小分隊',專門收拾那些有后臺的妖魔惡人!”
“胡說八道!”胡道士習慣性地反駁,隨即自己也笑了,“不過這次我同意。浮煙山那邊正好有任務,適合避風頭。”
“浮煙山?”妒己皺眉,“為什么去那?”
江河生與僧道交換了個眼神:“因為這個名字好聽。”
妒己連連搖頭,表示不喜歡這種逃避式的詼諧。
“白竹林怎么樣了?”他突然想起竹精的救命之恩。
“恢復得不錯。”江河生微笑,“你們現在算是共生關系。她借你的善心溫養靈體,你則能借用她融合的尸魔之力——當然,要謹慎。”
正說著,妒己心口一暖,一縷清風飄出,在床邊凝聚成白竹林的身影。她看起來比之前凝實許多,青黑色的眼眸中多了一絲人氣。
“謝謝。”妒己真誠地說。
白竹林輕輕點頭:“彼此。”
玄機和尚搓著手:“好啦!等小妒己傷好些,咱們就出發!”
胡道士掏出八道靈符:“我得準備些新符...聽說浮煙山的妖怪不好對付...”
妒己看著窗外的夜空,阿毛的笑臉仿佛還在眼前。他握緊拳頭,又慢慢松開——復仇結束了,但旅程才剛剛開始。
浮煙山,會有什么在等著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