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過了半盞茶的功夫，二皇子府上的管家匆匆忙忙跑過來，附在二皇子耳邊小聲地說了些什么。

當然，不用想，沈畢之也知道他說的是些什么。

二皇子的臉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

或許是因為人找回來的動靜太大了一些，又或許是因為這件事本身就實在讓人關注，沈畢之看見各家的下人們都進來和自己主子小聲稟告了些什么，然后就聽見那些平素里正氣凜然的大人們開始議論紛紛。

“嘖嘖嘖，怎么就出了這樣的事?。俊?

“林大人也聽說了嗎？這大喜的日子里出了這樣的事情，可不就是晦氣嘛！”

“是啊是??！老夫也聽說了！朗朗乾坤，天子腳下，這賊人也是膽大包天了，怎么就敢到皇子府上行兇？”

“這京都的防衛也是時候該好好整頓一下了！”

這些個大人們，要么是飽讀圣賢書的清高文人，要么是武力至上的坦蕩武將，就算是心中真的有些什么想法，說出來的話也不至于太過難聽。

另一邊的女眷們卻沒有這樣的心胸和嚴謹。

這些京都的官家太太們，哪個不是一出生就受盡寵愛，對未來充滿了期許?？墒且坏┍蝗⒒丶依?，有妾室通房爭寵，還有庶子庶女在眼前蹦噠，若是再遇到個偏心姨娘的老太太或者偏疼妾室的丈夫，這輩子也就算是涼了。

極端壓抑的環境下，人的心思難免就會有些扭曲，見不得旁的人好，以別人的痛苦取樂。

今天，這些個官太太們聚在一起，本還只是互相攀比，眼下倒變成了一致對外。

“聽說了嗎？今兒出事的還是那呂燕語！”

“呂燕語？那姑娘我之前見過一回，別說是和她姐姐比了，就京中的那些個沒出閣的姑娘里比她好看的也有不少吧？”

“誰知道呢！興許啊，人家有本事唄！”

“心蓮，瞧你這話說的，好像人家是故意勾引那賊人似的！”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不過啊，那呂燕語當初在家的時候就能讓二皇子上了她的床，還能擺她姐姐一道。她姐姐今天嫁給二皇子作正妃，壓了她何止一頭半頭的，誰知道她這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幾位姐姐，我倒是覺得心蓮這話說的沒錯！這一個巴掌啊，拍不響！”

“不能吧？聽說啊，連孩子都沒了！那可是二皇子第一個孩子?。　?

“第一個孩子怎么了？”被人反駁，叫心蓮的年輕夫人似乎有些不樂意，“別說不知道男女了，就算生下來還不是個庶出的！”

“畢竟是二皇子府，與咱們尋常人家不一樣的……”

“那不也還得叫人家正經王妃一聲母親？”

許是因為這句話，讓所有人一下子沒了聲音。

心蓮說的沒錯，這幾個夫人都是正室，府里再怎么鬧騰，看見姨娘們因為親生的子女叫自己母親時的黑臉，還是很值得欣喜的。

她們說的話，若是平日里，沈畢之自然不會太過關注，可是這個心蓮……沈畢之還是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

心蓮很年輕，生的也很是俏麗，二十出頭的模樣，既有少女的嬌羞，又有少婦的嫵媚。大紅色的百蝶穿花襦裙上繡滿了金線，朝天髻上單單是各式金釵就足有十二支之多，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新娘呢！

這心蓮本姓李，祖上世代經商，積累起來的財富不計其數，說是富可敵國也并不夸張。

李家一脈單傳，到了她爹這一代，年輕的時候大冬天的驚了馬墜了崖，二十多天才被家里人找到。

天寒地凍，得虧是他家，若是旁的人家，多半是救不過來了。可這，救是救活了，卻是再也不能有子嗣了。

于是，這李心蓮便成了李家的一根獨苗，是那一大筆家財唯一的繼承人。

再說她的夫家，那也不是什么尋常人家，卻是右相府。

李心蓮所嫁的，正是梅似雪的孫子梅懷逸。

這位梅小少爺是右相府二房的嫡長孫，他的父親是個庶出的，不受嫡母待見，又沒有大才，因著梅相的緣故也只是掙得了一個城防的小官，故而，他也是處境艱難。

不然，李心蓮不過是區區商賈之后，他到底還是高門大戶里的少爺，怎么會湊到一起去？

偌大的一個右相府，日常開銷單靠梅相的那點俸祿，實在是杯水車薪。

梅相夫人急需錢財打點日常，李家老爺急需給女兒找一個一輩子的靠山，兩家人一拍即合，結成了親家。

只是，李老爺那可是萬貫家財的主，自然舍不得女兒與人為妾或者嫁給庶子。

可若是長房的嫡長子，梅老夫人又舍不得委屈了自己的親親寶貝孫子，于是便挑了梅懷逸這么個二房的嫡長子來充數。

梅懷逸此人，生的好，有大才，有涵養，能藏拙，知進退，一來二去，倒是得了李家老爺的眼。

只是，這李心蓮嬌蠻慣了，那梅懷逸又是個心胸大的，夫妻相處便難免有些無法溝通。

但，這些都不是沈畢之所關心的，因為她還知道另外一些旁人不知道的東西。

比如，五十年前梅老夫人產子的那天下午，府中侍妾也生下了一個兒子，而當時為梅老夫人接生的產婆正是那侍妾的姨母。

比如，那據說是生了二老爺后心緒不寧的侍妾當天晚上就吊死在了房檐上，而那個產婆也在第二天早上銷聲匿跡。

比如，二老爺的夫人蕭氏生來就體虛，根本不可能有孕，也就無法產子。

比如，二十三年前，二夫人的那個面若桃李的陪嫁婢女并不是夜間消食時失足落下的蓮花池。

再比如，梅懷逸半年前撞見二夫人的貼身婢女帶著一個中年男人偷偷入府，他一夜未歸，再之后將自己關在房里喝了七日的酒。

“半年啊……”沈畢之輕笑了一聲，心中暗道：該知道的，也該知道了。有意思，這右相府可真是熱鬧！

沈畢之扭過了頭，像是想到了什么，小聲地說了一句，“只是，似乎這火燒的不夠旺，還需要淋上點熱油啊！”

旁邊的飛羅聽見了，還以為沈畢之是覺得冷，連忙把手里的薰爐遞了過去。

薰爐裝在錦緞里，入手便是暖烘烘的，還帶著股沁人心脾的梅花香。

于是，沈畢之便徹底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