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美兄，你這……又是何苦啊。”

一個穿著頗為雅致的貴族看到常坐于地的杜甫，心中不忍，都沒有閑情再去觀賞那牡丹了。

“潤言兄，你也是被圣上贊賞過的才子，現在國家處于危急存亡的關頭，你們哪來的閑情逸致，居然…還在這里賞花！”

杜甫的每個字都是咬緊牙關說的，這個瘦弱的文人此刻像是在身體里凝聚一股等待爆發的力量，只是無處宣泄。

聽了杜甫的話，被他喚作“潤言兄”的人不再作聲，只是接著飲酒。

可他的神情，卻不是那么輕松，而是多了幾分凝重與無奈。

“誒~子美兄，你這么說潤言兄，可就不對了啊。”

一個肥頭大耳的貴族擱下了酒杯，他的嘴角還沾著桌上的糕點，看上去很是滑稽，“現在是四月，是牡丹盛開的季節。

這賞花的活動，可是太宗皇帝定下的，我們只是遵循傳統，你怎么說的，好像我們大逆不道了似的。”

胖貴族說著還挑著眉毛看了一下四周，跟一旁的文人擠眉弄眼。

“就是就是。”

“又不是你一個人愛國。”

“你也不能跟潤言兄發脾氣啊，他又沒什么辦法。”

胖貴族的話立即引起了周圍人的贊同，眾人一致把矛頭指向杜甫，紛紛指責他不解風情。

“那是以前！”

杜甫憤然一甩衣袖，站起身來環顧了一下在座的文人們，一種錐心的痛在他胸口蔓延。

他恨不得立即把這些人綁起來，送到肅宗皇帝的面前，告訴他，這就是被他曾經看好的大唐文士！

“樂居兄，潤言只是一介書生，他當然沒有什么辦法。可你不一樣啊……”

杜甫的雙眼微瞇，眼神瞬間變得犀利。

“這長安城誰不知道，你樂居兄家大勢大，若是將你的家財用來招兵買馬，定能……”

“杜子美！”

胖貴族的那張肥臉漲得通紅，額頭上青筋暴起，連那握著酒杯的手都忍不住顫抖，名貴的酒液散落到了木桌之上。

“你……不要太過分了。”

沉默，長久的沉默。

與李白意識相通的李未鳴，也慢慢“記起”了眼前究竟是怎么樣的情景。

唐人愛花，牡丹尤甚。每年的四月份，都會有個賞花節，那是太宗開始就有的傳統。

每到這個時候，世家大族們都會帶著織錦的毯子和各色綢緞，在花園子的空地里擺上一個個紅木小桌，文人墨客都坐在這攤子上，再在小桌上擺上美酒。

關系好的就坐的近一些，大家一起飲酒賞花，好不熱鬧。

而賞牡丹的活動要有個發起人，因為不是誰家的院子里都有成片的花海。

發起人會邀請長安城的琴師來為他們現場彈奏，這也給賞花活動平添了許多風雅的色彩。

但這只是太平盛世時應有的活動。

安史之亂，天子出逃，這坐在宮殿龍椅上的人，卻已不再姓唐。

自進京起，安祿山就獨掌生殺大安全。動輒一道命令，就將貴族囚禁，再一道軍令，就是明正典刑。

所以那些公卿大族和富貴商人惶惶不可終日，完全沒有了尋歡作樂的心思。

原本民生安樂的天子腳下，已然是陰云密布。

可是最近，安祿山為了籠絡人心，居然開始和這些貴族們結交了起來。

他開始假意聽取肅宗舊臣的意見，放了監牢里的文人；他還頒布了各種政令，說是要學習貞觀之治。

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他還專門提到了賞花節，說是什么這樣好的活動要繼續進行，不必憂慮等等。

于是，真的有貴族邀請了琴師在自家庭院彈奏，還從地窖中取出了封存多年的好酒，向自己的朋友們廣發信函，重新進行這一雅事。

帝都淪陷知恥，國家危難之恨，都漸漸消散。

而王樂居就是這些世族公卿中的一員，只不過，他雖然邀請了李白，卻沒邀請杜甫。

原因很簡單，誰都不希望被這個頭腦發熱的人拉下水。

李白赴邀的途中，遇到了杜甫，在友人的詢問下，他告訴了杜甫此行的目的。

于是杜子美不管自己根本沒有收到邀請信，執意要跟著李白一同前去，他仍然想勸說這些早已麻木的文人。

現在，這個不請自來的人已經成了主角，就連李白都感到，在這個宛如高山的詩人面前自己有一絲自慚形穢。

“子美兄”李未鳴發覺他的嗓子不受控制，開口說了話“罷了……我們走吧。”

在這個早已發生過的既定情景里，身為御主的李未鳴只能做個旁觀者，眼睜睜地看著李白曾經看到的一切。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李白所說的那個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那是希望的眼神，可正因為它的憧憬過于強大，才讓人覺得可悲。

……

北校區，魔術師協會。

希澤躺在床上，開始思考他的計劃。

眼下，向自己的老師的老師隱瞞他的御主身份已經是不可能。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錯，在進時鐘塔之前明明已經讓劉邦的靈體散去。

在那之前，他還專門附加了一道氣息遮斷的咒術，以免出差錯。

英靈的靈體比較特殊，類似于魔術師的使魔，卻又比那樣低端的魔物來的高級。所以一般只能是隨從之間能夠相互感知，人類做不到。

可奧斯汀偏偏就知道了，而且像是早就了解了自己的徒弟也是御主這一事實。

這讓希澤沒有想到。

但萬幸的是，老師對于自己是御主這一點并沒有深究，只是問了他什么時候被選中，之后便讓他回去了。

其實，魔術師作為御主本來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希澤一直自作聰明瞞著奧斯汀，這才讓大魔導師稍微試探了一下自己的徒弟。

“哎，不想那么多了，先睡覺吧。”

這幾天的事情比較多，希澤早已經疲憊不堪，閉上了眼睛，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

等希澤的意識恢復的時候，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到了一個軍帳之中，而且那副身體也不像是自己的。

“報！——”

賬外傳來士兵穿著粗氣的匯報聲。

希澤感覺自己的情緒非常急躁，三步并作兩步掀開了簾子，焦急地問那士兵：

“怎么樣了！韓將軍的軍隊到了哪里！？”

那士兵看上去像是長途跋涉不曾休息，他的呼吸氣促，臉上也布滿了汗珠，卻仍然努力地將零散的詞匯拼成了句子：

“回……回稟主公，韓……韓將軍他……”

“韓將軍他究竟如何！？”

“韓……韓將軍率領部隊，到了滎陽，按……按兵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