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凡的小手再次被爺爺牽起，她抬起頭，望向臺階之上那扇緩緩打開的宮殿大門，提起腳，拾級而上，心中漸漸又浮起了一層喜悅，因為在那扇門的背后，有她的父親。

寬敞的大殿內(nèi)晶光耀眼、文彩閃灼，年齡不一的男男女女皆身著青色道袍盤坐在大殿兩側(cè)，每人面前都有一張彩色的玉石小幾，上面擺滿了蒙行山上的各色靈果，精致的酒壺里散發(fā)出醉人的芬芳。這些修仙者此時卻沒有被眼前的美酒、美食所吸引，而是都不約而同地打量著大殿中央緩緩朝著上方走去的一老一少。

許懷、許量端坐在大殿最上首的火紅色天精石寶座之上，表情肅穆而莊嚴，他們旁邊的另一個寶座因為羅拂云的缺席顯得巨大而空蕩。

“父親。”

“父親。”

兩道淡淡的聲音落到夢凡的耳朵里，接著她便聽到身邊的爺爺“嗯”了一聲。

“那就是我的父親和大伯了？”

夢凡好容易才適應(yīng)了大殿之中亮得使她眼睛生疼的光線，只晃了幾眼上首端坐著的兩道身影就趕緊低下了頭，感受到周圍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很是不自在。她正狐疑著，便聽到爺爺在輕輕喚她，“夢凡，去見過你父親。”

夢凡怯怯地抬頭，順著爺爺?shù)氖种竿蛄松鲜灼渲幸粋€寶座上端坐著的男子。

是好看的那一個，夢凡有幾分竊喜。他長得很好看，比她見過的其他小孩兒的父親都要好看得多，年輕得多！

只是讓夢凡忐忑的是，他看起來似乎并不高興，黑亮的眼睛像荒涼院子里冰冷的深井，他也沒有像別人家的爹爹一樣跑過來抱起她，哄哄她，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雖然有些失望，夢凡還是深吸一口氣，聽話地跪下，給他磕頭，囁嚅著說：“孩兒夢凡，給父親請安……”她的父親沒有說話，她便不敢起身，忍不住偷偷往上瞄，卻發(fā)現(xiàn)父親正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緊抿著嘴唇，不說一句話。

過了一會兒，夢凡小小的身體都開始發(fā)顫了，爺爺便指著另外那個蓄著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對她說道：“這是你大伯父。”夢凡聞言，又對著中年男子磕了三個頭，“侄女夢凡，見過大伯父！”

“你不配這么叫我。”渾厚的聲音平靜地響起，這聲音中不帶任何情緒，卻仿佛蘊含了某種夢凡無法承受的力量，使她整個人愈加顫抖，腦海霎時一片空白，緊接著便是一陣難以言喻的劇痛，仿佛下一刻她的腦袋就要崩裂似的！

小夢凡疼得哇哇大哭。許景之急忙抱起她，胸中怒不可遏，“放肆！你竟然對自己的侄女兒施加威壓！是何道理？”

許懷渾不在意自己父親的怒氣，自顧自斟了一杯酒，飲盡后方才淡淡道：“侄女兒？呵，我只是在教這個凡人規(guī)矩。”

“你……”許景之心中有千萬句話，卻堵在胸口一句也說不出。

是呀，上邊那兩位早已不是當年圍著自己打轉(zhuǎn)要吃糖糕、要聽故事的孩童了，他們?nèi)缃袷敲尚猩缴闲逓樽罡叩娜耍钦麄€燕極的統(tǒng)治者，又如何會將自己這個凡人放在眼中呢？即便是骨肉相連的親父子又如何呢？

雖然早就知道如此，雖然覺得自己早就想通了，看開了，可為何此時卻仍是意難平？

許景之苦笑，看看懷里的小孫女兒，終是對著上首的兩個親兒子微微彎了脊柱，輕聲開口：“罷了，是我沒有教好她規(guī)矩。”

“父親不必如此，兄長也不過是對夢凡略施小懲罷了。您請入座吧。”之前一直沉默著的許量緩緩開口。

夢凡從疼痛中平復(fù)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爺爺抱著坐在了大殿末端的一張小幾后。

大殿內(nèi)不知何時響起了好聽的琴音，還有好些漂亮的仙女姐姐穿著比云霞還要美麗的紗衣翩翩起舞，像蝴蝶一樣凌空穿梭在各處為眾人添酒、遞食，不復(fù)之前的安靜肅穆。

眾人都盡情地享受著美酒美食，相互之間行令敬酒、高談闊論……可是，沒有誰理會夢凡和她爺爺，連她的父親、她的大伯父都沒有再看他們一眼，將她和爺爺遺忘在角落里，仿佛她和爺爺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夢凡心中的緊張、不安、激動、害怕全都消失了，只覺得心里酸酸的，很難過，只有爺爺在哄著她，喂她吃東西，她忍不住撲到爺爺?shù)膽牙锟蘖耍牖丶遥?

回到凡人村后，夢凡花了一點時間才從這次不愉快的經(jīng)歷中恢復(fù)過來，她有爺爺，就已經(jīng)很好。她對爺爺說再也不要見爹爹了。嘴上如此說，但夢凡心里時不時地還是會有些失落，有些期盼，她始終記得那位周仙人來接她時，對她說的，她父親想見她。

雖然不知道為何父親對自己那么冷淡，但至少夢凡相信父親心里應(yīng)該還是有自己的。

在夢凡九歲時，她終于再一次見到了父親，不是在蒙行山上，而是在凡人村，就在家中。

那天晚上，她的父親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房間，把她嚇了一大跳。父親喝醉了，夢凡才知道原來仙人也是會喝醉酒的，父親斷斷續(xù)續(xù)地跟她說了很多話，他說夢凡是他僅剩的親人了，夢凡很疑惑，難道爺爺還有大伯父不是他的親人嗎？

父親還說了很多很多，但夢凡都沒聽清，或者說是聽不懂，但當她聽到父親說很想她的娘親時，她開始覺得父親也很可憐，因為自己也時常會想起娘親，夢凡雖然不知道娘親的樣子，但她相信如果娘親還在的話，一定會像爺爺一樣疼愛她的！

漸漸地，夢凡沒有那么害怕父親了，她試著輕輕地喚他“爹爹”，沒想到，她父親聽到后卻瞬間清醒了，皺著眉頭冷冷地盯著她！她嚇得癱在地上，心臟快要跳出來，仿佛眼前的人并不是她的父親，而是一只想要一口吞掉她的老虎！

父親沒有吞掉她，只是一言不發(fā)地消失了。夢凡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緊接而來的就是陣陣酸楚，這個人真的是她的父親嗎？九歲的小夢凡將自己捂在被子里哭了許久許久。

次年，也就是夢凡十歲的時候，她的父親又派人來接她去蒙行山，因為這是夢凡母親去逝的第十年，父親要她親自去上墳。許景之不放心，也隨著夢凡一起去了。

正午的太陽是很毒辣的，或許對于修仙者來說并不算什么，可對于凡人來說卻是難以忍受的。

夢凡跪在母親的墳前，汗水膩了一身，汗珠仍然不停地一顆顆往下掉，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被烤干了，她的膝蓋、小腿已經(jīng)在持續(xù)的疼痛之后麻木了，背脊也快要撐斷，嘴里像火在燒一樣，整個腦袋早已經(jīng)暈暈乎乎地仿佛快要掉下！

夢凡已經(jīng)跪了大半天了，她不敢起來，她的父親正盤坐在不遠處盯著她，父親說過她必須跪滿一天一夜，若是偷懶便要重新來過！

許景之在一旁說了幾車子的話，“她還只是個孩子啊！”“好歹讓她吃點兒東西，喝口水吧！”“你是想讓我這把老骨頭急死嗎？”……

但他的這個兒子，夢凡的父親許量，只是淡淡地說：“我在管教自己的女兒，您不用管。”

夢凡還是倒下去了，迷迷糊糊中，她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那是爺爺，即便她沒有睜開眼也能感覺得到，那是一種安全、溫暖、踏實的感覺！她還聽到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很好聽，后來她便感覺自己又飛了起來，過了許久才停下，她用力抬了抬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軟軟的云朵之上，已經(jīng)到了家中的小院內(nèi)，云上有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夢凡看見爺爺回屋里將一個紅色的盒子拿了出來，漂亮女子伸手取走了。夢凡記得那是爺爺最寶貝的東西，爺爺說過將來要給她的，她不明白為什么現(xiàn)在爺爺要把盒子給別人。她想阻止爺爺，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有一點兒力氣，只覺得眼皮愈加沉重。

夢凡再次醒來時已經(jīng)在家里的床上了，爺爺讓她先喝了一碗熱熱的米湯，然后才讓周嬸送了飯菜來。夢凡吃的很香甜，從來沒有覺得飯菜這么好吃！

爺爺說以后再也不去蒙行山了，“咱們就在這里安心過活就是，不去受那份氣！”夢凡點點頭，她問爺爺那個漂亮姐姐是誰，為什么要把那個紅盒子給她？爺爺跟她說：“小孩子不用管那么多！”然后不管夢凡再怎么追問，爺爺都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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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書房，夢凡從一些記憶中的場景里回過神兒來，整理了下思緒，心想這或許就是自己煩惱的原因吧？

在別人眼里，修仙者是神圣的，了不起的，可在她眼里，修仙者卻是冷漠無情，甚至有些殘忍的！別的不說，至少在凡人眼里無比重要的親情，對修仙者來說卻是可有可無的，這一點，夢凡深有體會。

雖然爺爺沒有說過，但夢凡可以感受到爺爺心里的悲傷，他的兩個兒子都是本領(lǐng)高強的修仙者，可卻何曾對他有過半點尊敬與孝心？如果她和爺爺也是修仙者，那情況或許便不是如今這樣了吧？

沒有靈根，斷的不僅是仙路，連親情也斷了！

夢凡雖然沒有靈根，卻總是幻想著可以修仙，或許那樣，她的那位父親和伯父便再不會看不起她了吧？可每當她想起這些就覺得心里堵得慌，修仙者都是那樣的嗎？若果真如此，她并不稀罕，可她又隱約覺得，不該是那樣的！

她敲敲自己的頭，想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很想要自由地行在這天地間，想要去見更多的人，去更廣闊的地方，想要去看看那山外之山，天外之天，即便自己沒有靈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