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看守門口的人乜斜著眼，懶懶道：“師妹大可以自己試試啊！”夢凡有些郁悶，也不再理會那兩人，自行往里面走去。

洞內的人并不多，大家都安安靜靜地挑選著自己想要的東西，沒有討價還價，沒有議論紛紛，跟凡人村中的市集很是不同。

夢凡在幾個專門售賣幼苗與種子的木架前來回挑選了一番，最終選擇了十種培植起來比較容易的藥種和樹苗，又選好了工具，就準備離開了，她現(xiàn)在靈石不夠多，兩個月才領一次份例，即便有好東西也是買不起的，但當她走過一個木架時，原本隨意一掃的目光卻停了下來。

木架上稀稀拉拉地放著十來本舊書，其中一本封面泛黃，卷邊兒得厲害，連面上的墨跡都磨得有些殘缺，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書名。

夢凡激動地將那本書拿在手上，眼中隱隱有淚光閃動。

扶風鎮(zhèn)消失了，一點兒痕跡都不曾留下，若不是羅拂云將那個裝過百歲丹的盒子給了她，她連睹物思人的資本都沒有，這時看到這本書心中難免感慨萬千。

爺爺?shù)拇髸坷镉泻芏鄷皇谴蠖喽际瞧D澀的醫(yī)書，再就是嚴肅的經義，對于那時小小年紀的夢凡來說自然是沒有什么吸引力的。

有天晚上她睡不著覺，靠著窗戶看星星，無意中發(fā)現(xiàn)爺爺書房里的燈還亮著，她以為爺爺又在熬夜鉆研醫(yī)術了，很是不高興，撅著嘴跑過去催爺爺睡覺，然后眼睛登時就亮了，沖過去把爺爺手里的書拿過來，將書名看了又看，之后狡黠一笑，仰著頭頗為得意地對著爺爺控訴道：“爺爺，你平時還讓我少看些雜書，怎么你自己大晚上倒悄悄看起來啦？我以前怎么沒見過這本書，是新買的嗎？”

爺爺把書奪了回去，責備她大晚上不睡覺還跑出來亂逛，催她去休息，她不依，非拖著爺爺一起離了書房，還小大人似的叮囑爺爺以后不準再熬夜了。

第二天夢凡起了個大早，來到大書房，踩在凳子上將整個書架都找遍了，也沒找到爺爺頭天晚上看的那本書，心下更是疑惑。不過，從那以后她便留了心，把這當成一個尋寶游戲，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與尋找，最終，她在爺爺書桌下的一個暗格里找到了那本書——《子虛游記》。

這本書的材質很特別，夢凡以前從沒有見過，明明已經被翻得很舊了，黃黃的紙張似乎一不小心就會散落，但入手的感覺卻很堅韌，即便如此，她也不敢用力拉扯，帶著滿滿的成就感和濃濃的好奇心，她小心翼翼地把書打開，認真地看了起來，結果一發(fā)不可收拾。

她深深地被書中所描寫的內容吸引了，好似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刻也舍不得放下，只好偷偷地將書帶到了書院，打算快點看完就放回去，誰知卻被李夫子在課堂上逮個正著，當場就黑著臉將書給沒收了，任她怎么求情都不管用！

夢凡慌了神兒，她知道爺爺一定很重視那本書，不然也不會放在那么隱蔽的地方，她打算買本新的放回去，結果逛遍了鎮(zhèn)上的書店也沒找到這本書，賣書的人更是說連聽都沒聽過。

她垂頭喪氣地回了家，滿懷愧疚地跟爺爺認了錯，爺爺沉默良久，卻并未責怪她，還說“丟了也好。”

她很是意外，卻也迫不及待地提問，“爺爺，書里面寫的那些是真的嗎？蒙行山外還有仙山，燕極之外有無盡大陸，大陸之間隔著茫茫星海，星海之上有數(shù)不清的仙島，那位叫易樂的仙人劈了十萬大山，只為了找到傳說中的‘天心石芽’來釀一壇好酒；美艷冠世的妖女東瑯想要界樹之花，引來數(shù)十萬人伐樹，界樹倒下之時，填平了藍河之水，撩起了長達數(shù)百年的戰(zhàn)火……這些都是真的嗎？”

夢凡一口氣說了好多，滿心期待地望著爺爺。要知道，在凡人村中雖然有許多仙人的故事流傳，但幾乎都是歌頌仙人們廣大的神通和無量的功德，從沒有哪本書像《子虛游記》一樣，將那些光怪陸離的事一件接一件地娓娓道來，語言平實自然，就像是隨手記下的雜事一般，可越是這樣，越讓人感覺無比地真實，里面提到的人物、事件就像是原本就刻在歷史的巖壁上，而杜子虛只是將他們一一描摹下來罷了。

夢凡仿佛透過另外一雙眼睛，看到了一個宏偉的世界，在這之前，她只知道這個世界叫燕極，她以為那天際的盡頭便是燕極的盡頭，而現(xiàn)在，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曾經以為的“廣闊”只是真正的廣闊世界里的一邊小角，她心潮澎湃，無限憧憬，多么希望有人能肯定地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卻只見爺爺沉沉地搖了搖頭，答道：“假的。”

夢凡仿佛被兜頭澆下一盆冷水，心中才升起的火花不甘地熄滅。

同樣的問題，夢凡還問過陸離，當年陸離便是在《子虛游記》上題字約她見面，她抱著最后的一絲希望等待著一個不一樣的答案，但陸離也如爺爺那般沉沉地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

明明是不一樣的回答，但如今回想起來，夢凡分明品出了當年兩人回答她問題時同樣的絕望與無奈。

她的眼前似乎出現(xiàn)了從爺爺書房里映出來的綽綽燈影，到底有多少個夜晚，爺爺捧著《子虛游記》，獨自憧憬著，又哀傷著？

到底是真還是假，都已經沒有關系了，作為一個不能修行的凡人，幾乎沒有親自去求證的可能，這就是爺爺最大的遺憾與無奈了吧？

夢凡也明白了為何爺爺總是背著她看《子虛游記》，還將書藏得那么隱蔽，又為何總是不愿對她多談關于修仙者的事情，爺爺是擔心她也如他那般，明明對寬廣的天地無限向往，最終卻只能困于囚籠，將豪情隱于一盞燈下，在許許多多的夜晚里孤獨地哀傷，無奈地寂寞。

只要一想到爺爺當初的心情，夢凡就覺得心如刀絞，她看著手中的《子虛游記》，喃喃道：“爺爺，我會找到你，然后帶著你去親眼看看這個世界。”

這本《子虛游記》自然不會是爺爺?shù)哪且槐荆珒杀緯牟馁|是一樣的，看起來同樣陳舊，墨跡發(fā)白，應該都是從很久以前流傳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