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救了你，所以你要報答她是嗎？”

眼前的少年自然便是夢凡在幻境中撿到的那株枇杷樹，事情已經很清楚了。

“是……嗯，也不全是。”少年眉頭皺了皺，繼而又露出暖暖的笑，琥珀色的眼眸水潤潤的，像是在回憶中開出的美麗花朵。

在不知多么久遠的歲月之前，少年不過是一株還未開靈智的小樹苗，這世間于他還很是混沌，他只憑著一股想要存活的本能努力生長，后來不知為何竟離開了土壤，連根莖也被損壞，他很慌亂，很害怕，但這些情緒卻也很是模糊，因為他自己也不太明白到底在害怕些什么，他就那樣被丟棄在路邊，隱約知道這世界很大，有他沒他好似并沒有什么區別。

“直到她出現，她將我帶回了家，用干草將我的根莖包扎好，重新種在了土壤之中，給我澆水，對我說話，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人照顧，有人陪伴的感覺，真的很好。”少年說到這里的時候語氣里滿是幸福和驕傲，夢凡明白他的感受。

小姑娘對小樹苗說：“小樹呀小樹，不知你是被誰丟在那里的，但現在你是我的樹了，你可要爭氣一點，爹爹和娘親都說你是種不活的，可我不相信，你一定可以長得很大很壯的對不對？”

呵呵，她的樹嗎？不知為何聽到小姑娘這么說，小樹苗就感覺全身都暖烘烘的，有種想把葉子全都痛痛快快展開的興奮感，不過……當然不對啦，他們這一族即便是最年長的老樹也不會長得很大很壯的。有風吹過，他那零星的幾片葉子輕輕顫了顫，小姑娘便高興得跳了起來，拍手道：“看吧，我就知道！”他知道小姑娘大約是誤會什么了，呃……可他又有什么辦法呢？還不是只能拼命活下去，努力長大，不讓眼前這美麗又可愛的小姑娘失望！

“終于，我的傷口恢復了，好不容易長到了跟她一樣高，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她竟然……拿了一床棉被蓋在我的身上！”

“噗嗤！”

原本深深被少年的話語吸引住的夢凡沒忍住笑出了聲，她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尷尬地咳了兩聲，又一臉期待道：“然后呢？”

少年不滿地瞥了夢凡一眼，繼續道：“然后……然后我就差點兒沒命了唄！那么重的棉被，浸了水后壓在我身上，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去的，還好第二天一早，她娘親就發現了，否則，哪怕再遲一刻，我恐怕都已折成兩半了！”

“我本來有些生氣的，但看到她因為弄濕了棉被被娘親打了一頓，還捂著屁股挪過來笑著對我說‘不用謝’的滑稽樣子，心情就莫名好了起來。”

少年的嘴角不自覺牽了起來，笑容里滿是幸福的滋味，仿佛又回到了當初一般。

“她是個好姑娘。”夢凡微笑道。

“那當然，她是最美麗的好姑娘，笑起來比你還好看。”少年得意道。

“后來呢？”

“后來……”

夢凡知道這樣的故事都有后來，而且這些后來似乎都不會很好。

少年的嘴角沉了下去，讓人明顯感覺到有一些復雜的情緒正在他心中翻涌，不過一會兒他便又恢復了平靜。

“后來，我長高了，長壯了，她也長成了明媚可人的大姑娘，我本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繼續下去，直到那一天她跑來跟我說她要出嫁了，她顯得很興奮，但我能看出她其實是有些忐忑的。我那時還不大明白什么是出嫁，只隱約記得幾年前她的姐姐出嫁了，自那以后便極少回來。一想到我以后竟不能再日日看著她，我便十分難受，十分焦急，我告訴她不要出嫁，留下來，或是把我也帶走，可惜她聽不到。”

“她撫著我的葉子對我說‘小枇杷啊小枇杷，你現在都這么高這么壯了，為什么卻還是不能結果呢？我都要嫁人了也沒吃上一顆你的果子，哼，小氣鬼！你一定要給我努力結果聽到沒有？不能再讓他們嘲笑我撿了一棵沒用的樹，要是我以后回來還是吃不到你的果子，我就再不理你了！’”

“我難受極了，既難受于她要離開了，也難受于自己辜負了她的期望，我不是不想結果的，可不知為何，總是不得其法，嘗試了許多次都沒能成功。”

“不管我有多不愿意，無論我向天祈禱了多少遍，還是到了她出嫁的那一刻，她一身紅衣，比這世間的一切都要耀眼。我告訴她我一定能結出果子，可惜她還是聽不到。”

“自那以后我便很少能看見她，而她也總是來去匆匆，眉頭皺得越來越緊，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疲憊的味道。我心疼極了，想要陪伴她、安慰她，卻無法做到，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完成的她的交代，結出果實。”

“終于，在她出嫁后的第三年里，我結果了，我既興奮又焦躁，只恨自己不能飛到她身邊，趕緊讓她嘗一嘗我的果子。太陽升起又落下，我盼了好久好久，久到我的果子都被人摘了，被鳥雀啄光了，也沒能等到她。”

“我很傷心，卻又不甘心，在那年的寒冬還未過去之時便又早早抽了芽，只望著能早日開花，早日結果。還好，她終于回來了，只是看上去頗為沮喪，她的娘親把果子摘下遞給她，說‘這果子雖然小了點兒，味道也不太好，但好歹是你小時候親自種的樹結的，嘗嘗吧。’可她卻只是輕輕看了一眼便挪開了目光，連碰都沒有碰……”

少年說到這里的時候情緒很是低落，看得出來，即便過了這么久，那一刻的失望、傷心也仍然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

夢凡沉默著，不知該說些什么來安慰他，好在他很快整理好了情緒，繼續道：“她沒有吃我的果子，我很難過，也很疑惑，想了很久，或許是因為像她母親說的那樣，我的果子太小，味道也不好，她才不愿意吃的吧？這么一想，我又十分內疚，是我做得不好，她不理我也是應該的。”

“從那以后我便想方設法要結出更大更美味的果實，經過一次次的嘗試，我結出的果子果然越來越大，越來越美味，每年掛果的時候，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兒都樂呵呵地跑來摘果子，吃得很開心。我既滿意又擔心，滿意的是我終于結出了讓人喜愛的果子，又擔心果子被人吃光了，她回來卻吃不到了。”

“呵，可惜我的擔心多余了呢，她回來的時間越來越少，幾乎我要結兩三次果子才能見到她一次，而每次她回來的時候，要么就是果子還沒成熟，要么就是早已過了季節……好不容易有一次正好趕上我掛果，她也只是抬頭瞧了我一眼，那樣的眼神與她看路邊的一株草，院中的一朵花沒有任何區別。在那一刻，我甚至開始懷疑她到底是不是曾經的那個小姑娘？”

“我也終于意識到原來自己早已不在她的眼里、心里。”

“我很難過、很憤怒，最后只覺得茫然，我感覺自己又變回了那株被人遺棄在路邊的小樹苗，這世間有沒有我并沒有什么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