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沈衡沉聲道，聲音里卻不見嚴厲，甚至于他看著何皎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弟妹。

傅顏感受到王梓鳴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一股從未有過的感覺油然而生。

她來到這里之后，體會過感動、欣喜、慶幸，甚至于憤怒，仇恨，后怕，卻從來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情感。

凄涼。

耳邊傳來靡靡的歌樂之聲，殿內燈火融融，衣香鬢影，她滿身暖意，心里卻涌出了凄涼之感。

顧不上細究，傅顏沉下心來去體會著身體里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感受。

而王梓鳴的目光如有實質，引得她抬起頭來，順著那股涼意，迎上對方的目光，她下意識地展顏便是一笑。

“推特寫。”見林一望沒反應，齊副導演連忙喊道。

他們都看出來，小姑娘這是終于進入角色了。

這時候的何皎，或者說是傅顏，和剛才一樣，卻又不一樣。

如果說方才站在場上的何皎，躋身眾人之中也毫不遜色，那么現在的這個何皎，灼灼生光，輕易地就能掩蓋住其他人的光芒。

她上前兩步，一只腳已經踏上了第一階玉階，那雙海水輕晃的眼睛逼視著鸞座上的帝王，白服紅唇襯著玄色衣袍，一時間天真和妖異相糅合，隱忍與孤傲互為交織。

何皎大膽地抬頭看著面色冷淡的帝王，卻不說話。

她不說話，但在場的所有人似乎卻都能感受到，她在哭。

真是見了鬼了！

林一望死死地盯著屏幕上那張臉的特寫。

連他也必須承認，這個女演員的臉，在短短的半天里，就在這一瞬間，完成了從引人注目到攝人心魄的蛻變。

只要看一眼她的眼睛，誰都能聽到哭聲。

細弱的，壓抑的，仿佛有什么東西突然崩塌一般的哭聲。

可她的眼睛彎了起來，明明在笑。

太難受了。

詭異地體會到對方的情緒之后，所有人下意識地都這樣想。

同樣在場上的容離也受到了影響，不過好在按照劇情需要，他現在正站在燈火照不到的黑暗里，稍稍出點錯，也無傷大雅。

至于其他幾個人，包括柳桉，早已經入了戲，雖然體會著同樣的感覺，卻完全沒有多余的驚訝。

他們同在戲中，在這一場波瀾詭譎宮宴里。

何皎天真無邪地笑著，彎著眉眼，仰頭沖著沈衡道：“陛下。”

“這位大人，可是那位潮州路出身三元及第的姜大人？”

她問著姜輕歌，眼睛卻不看她。

姜輕歌雖是三元及第，前無古人的女狀元，年紀又較之她年長，但在孤身一人接手何家軍以女子之身立下戰功的何皎看來，這位天子寵臣卻不過是個只知道讀書的酸腐文人。

姜輕歌面上平靜無波，何皎的容光越盛，氣勢越肆意，她的氣息便越收斂清淡。

卻又足以與之對抗。

她垂著眼睛看了何皎一眼，不說不動，僅僅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沈衡的身側，仿佛在等候君王的吩咐。

何皎既然是以故人的姿態，那么姜輕歌表現出來的，便是臣子的態度。

她的內斂安靜正與何皎形成對比，無時無刻不提醒著沈衡，何皎是踩著多少白骨血肉一步步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害羞狡黠的少女。

她身后站著，鎮北王留下的三十萬大軍。

而她此刻投來的目光，又太過直白。

王座之側，又豈容他人窺視。

“皎皎，還不見過姜大人？”良久，沈衡出聲了，帝王低沉的嗓音里含著輕松的笑意，與她說話的語氣一如年少。

何皎伏在冰涼的玉階上，卻仿佛已經被無形的玉山壓倒了脊梁，片刻后，她才緩緩地直起身來，順著沈衡的話，向著姜輕歌見禮。

姜輕歌這才起身回禮，不避不讓，姿態既不親近，也不倨傲，她甚至淡淡笑著恭喜何皎封了異姓王。

何皎亦勾著唇角回應著她。

同樣坐在沈衡下首的射陽王沈璽把玩著一只松竹玉盞，碧綠的酒盞上搭著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其上的花紋。

他冷眼旁觀著這一場機鋒，沒有要插手的意思。

何皎和姜輕歌看起來相談甚歡，作為宮宴上少數不多穿著朝服的女子，不少人頻頻地往他們這里看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何皎入席，一個宮婢從陰影中膝行而上，輕聲附耳對她說了什么。

攝像機跟隨著秦淮飾演的射陽王的視線緩緩推到傅顏飾演的何皎身上。

他瞥見何皎愣了一愣，隨即怒意和復雜的情緒自眼底一閃而過，很快她便站起身來，從兩側較為昏暗的過道里快速穿行著大步向某個方向走去。

而同一時刻，歌舞方畢，禮部尚書領著小安陽王為首的幾個皇室宗親前來向沈衡敬酒。

“陛下而今登基，已祭天問祖，大赦天下，令國祚得以延續。”

“實在是我大周之幸。”

連敬了幾杯酒，小安陽王話鋒一轉，摸著兩撇小胡子試探道：“陛下可還記得明珠那丫頭。”

“臣記得從前我那不孝女與臨川王乃是閨中密友，性情最是溫順不過……”

沈衡可有可無地聽著，心中了然，既不拒絕，也不開口答應。

姜輕歌卻在一旁插話進來：“臣見過幾位大人。”

“王爺近來可有去白溪？”

小安陽王乍然被打斷，礙著對方是帝王的寵臣，按捺著性子回道：“還未來得及，不知……”

姜輕歌笑著打斷他：“臣前幾日路過白溪，順道去行宮里拜見了太后娘娘和幾位太妃娘娘。”

“幾位娘娘氣色很好，卻都惦記著幾位罹難的王爺。”

眼見著小安陽王眼中浮現出濃濃的不安和忌憚，姜輕歌轉著手中的酒盞，看了沈衡一眼。

鸞座上的帝王垂著眼，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

她心中有數，接著道：“若是小臣沒有記錯，太后娘娘應是王爺的親姑母？”

“太后娘娘還念著王爺，王爺近來怎么沒有去行宮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