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續箕裘
相公你這樣做未免是太造次了些。”
吉尹道:“他身邊現在有毒藥為證,為什么還說是不明白?你家小姐還應該幸好沒有過門,現在她另外找過一頭親事也就是了。
女使道:“夫人說大官人是受屈而死,小姐情愿終身不嫁。”
吉尹道:“嫁與不嫁這個我就不管,但憑你家夫人的主意了。
女使道:“相公倒是說得好太平話兒。”
吉尹于是沒有回話,竟然自己一個人離開去了。
女使于是也跟著辭別而去了。
從此兩家往來日漸稀疏,吉尹也不到喜家去,喜家也再不使人來。
韋氏與姓刁的婦女自從吉孝死后,私下兩人十分高興,相互慶祝,以為得計。
不想小孩子愛哥終日尋找哥哥但是找不到,時常啼哭,百般哄誘他都止不住。
韋氏沒有辦法,只得讓姓刁的婦女抱他去街坊上玩耍。
正是:
孩提之童,具有至性。
天倫難昧,于茲可信。
自此姓刁的婦女都十分害怕愛哥在家啼哭,每日都抱著他在街上閑逛。
原來吉家住在城外,與皇華亭相近。
那時是明英宗朱祁鎮的天順元年,朱祁鎮剛剛在南宮復位,馬上就有SX省、寧夏省的藩封慶王進京朝賀,經過本處這個地方。
城中的各個大小官都到皇華亭迎接,街上甚是熱鬧,姓刁的婦女便抱著愛哥去閑看。正抱到一個開畫店的門首,愛哥忽然想要吃一些糖果兒。
姓刁的婦女要抱他到鋪子上去買,愛哥不肯道:“我要在這里看畫,你自己去買來給我吃。”
姓刁的婦女再要強硬他抱著一起去買時,愛哥便哭起來。
姓刁的婦女于是想請求拜托畫店里的人替他照管一會兒,卻見那個畫店里也只有一個十數歲的小廝坐著看店,并看不見有店主人在內。
姓刁的婦女不得已,只得叫愛哥坐在店前橫板上,囑咐道:“你不要隨便走動,我馬上去買了就回來。”說罷,向人叢中挨去。走過了兩條巷,買了糖果,才待轉來,恰好遇到街上的做官的隊伍經過,回避又等了半晌,方才奔回畫店前,卻發現不見愛哥在那里了。
姓刁的婦女吃驚,問那店里小廝時,說道:“他很久都看不見你來,他自己走出去去找你了。”
“急得姓刁的婦女叫苦不迭,四下到處去尋找不斷問路人,但見人來人往,挨挨擠擠,哪里找得見?
又東央西問,各個地方都叫喚找了一次。
看看天晚,奔到家中,汗流滿面,哭著告訴給韋氏知道。
韋氏大驚失色,埋怨道:你究竟去做什么事來了?一個小官人都看管不好了!”
吉尹聽得不見了愛哥,大罵姓刁的婦女:“老乞婆,你昏了頭,不好好看著他,讓他走失了!”姓刁的婦女自知是自己不對,不敢做聲。
韋氏啼啼哭哭,一夜不曾合眼。
次早吉尹起來,寫下數十張尋人啟事,到處粘貼。尋人啟事寫道:出啟事吉殷臣,我自己不小心,在天順元年十月初一日走失了小孩兒一個。年方三歲,小名叫做愛哥。面上白白凈凈沒有麻豆,頭上帶著一頂烏短帽兜,上有金壽字一枚,珠子一顆,銀剛鈴子十粒。
頸上有一個小銀項箝,手臂帶小銀鐲。身穿大紅小綿襖,外面穿著一件水紅灑線道袍。下身穿著白綢綿褲,腳上穿著虎頭靴。身邊并無財物。如有收留者,酬謝白銀十兩。如有知道消息報信者,酬謝白銀三兩。決不食言。尋人啟事真實有效。
吉尹一面貼尋人啟事,一面教姓刁的婦女各處尋訪。一連尋了數日,都沒有消息。
韋氏終日哭罵姓刁的婦女。
看看又過了幾日,眼見得愛哥是尋不著的了,韋氏肝腸如割,真個害起心疼病來。那時卻沒人侍奉湯藥,只得教姓刁的婦女服侍。病人韋氏心中又苦又惱,伏侍的人姓刁的婦女甚難中意。
正是:
當初是假疾,今日是真病。
試問侍奉人,何如長子敬。
姓刁的婦女受了一肚皮氣,說不得,話不得,纏累了兩日,她自己也頭疼腦痛起來。
床上病人韋氏病的還沒有好,伏侍的人姓刁的婦女有自己也跟著病倒了。
吉尹一個人哪里招架忙得過來,只得再去找找以前的舊仆人仆高懋,指望叫他過來奔走忙碌幾日。
不想高懋自從被主人打發出門后,便隨著了一個客商往BJ去了。
吉尹心中煩悶,只在家里長吁短嘆。
這邊吉孝在喜家停手了父母近日有這么多的不堪的事情,心上甚是放不下,便懇求姑姑派個人去看看。
喜夫人答應了,于是就派了一個老嫗、和一個蒼頭到吉家去服役。
吉尹十分感謝,便教這老嫗伏侍韋氏,順便也一起看看姓刁的婦女。
那韋氏因為服用了藥物調治,漸漸平愈。
這個姓刁的婦女卻是感覺她自己的頭越來越沉重,熱極狂語,口中亂嚷道:“大官人來索命了。”
忽然又像是吉孝附在身上的一般,咬牙怒目地自己罵自己道:“你這個老一一婬一一婦,做的好一個陷害我的陷阱!你是怎么樣把砒霜暗放藥里,然后又把砒霜的紙包塞在我衣袖里,致使我受屈而死?
我現在在一陰一司曹里面去告狀,一定要捉你到酆都去了!”一會兒又亂叫道:“大官人不要動手,這個不是我自己一個人出的主意,是你家的大娘與我一起同謀的。”說罷,又自己打自己的巴掌,喝道:“你不獻出這樣的計策,大娘也未必便起這個念頭,我現在先把你捉了去,然后再慢慢與大娘算賬。”
韋氏聽了這些說話,嚇得一身冷汗,毛骨悚然。
喜家的蒼頭、老嫗都感到奇怪,吉尹聽了,將信將疑。
正是:
賊人心虛,虛則心餒。
不打自招,無鬼見鬼。
姓刁的婦女準準地亂了三日三夜,到第四日,終于一命嗚呼哀哉了,趴在地上請求逝者尚饗了。在臨死的時候,她的脖子里現出一道繩子的痕印,舌頭拖出幾寸來。
韋氏見了,好生害怕。
當下吉尹買了一口棺木,把她盛殮,叫人抬去燒化了。
韋氏自此也跟著心神恍惚,在睡夢中常常看見吉孝站立在自己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