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紅的花瓣被微起的波浪帶著浮動，朵云的倒影，在青色的湖面上映出塊塊斑白。

三點墨黑色的細竹魚浮，蕩在一處亭檐倒影下的水草間。

暗香陣陣拂面，弓著腰，站著的寇佰卻緊緊抿著嘴，不敢再品嘗空氣中，附帶著那些清香的甜。寬袖下，他的拇指與食指，正緩緩搓捏著自己大腿內側的嫩肉，眼睛時不時地瞄向，草叢中那凄慘小魚的尸體。

當——鐘聲悠遠而綿長，這大昱仙泰十七年，初月二十九開始的第一聲鐘鳴。

龍軒行握著茹牙魚竿的手一顫，“王成——這是幾時的鐘鳴？”

寇佰一愣，忙應道：“陛——陛下——王監他——去幫陛下辦差了，這是始鳴的鐘聲，——嗯——是初月二十九的始鳴鐘！”聲音怯怯，聽得龍軒行直皺眉。

他扔下手中的魚竿，一下站起身，扭頭瞥著正低著頭，一臉灰白色的寇佰，剛想怒斥，卻被隨之而來的一聲聲的鏗鏘戰鼓聲打斷。

他緩緩自己的怒氣，又慢慢坐在交椅上，那本面沉如水的臉色，也漸漸緩和，抬頭，望向依稀的白色飄云，不發一語。

同一片白云下，高臺之上，一排藍虎紋樣的大鼓，被大頭錘敲動。波動起的陣陣咚咚震響中，還夾雜著雜亂的馬蹄踩踏石板的踏踏聲。

剛抹過油，如成人般高大的鐵齒輪，拖拽起被繃直了的粗大鐵索。

三十三丈，刻滿清風軍史詩般過往的華門，在鼓聲中吱吱呀呀的被緩緩打開。

十年，準確而言，那是一百月又三日，大昱仙泰七年，初月二十六，為迎仙子公主而開。如今時已過百月，但仍為仙子和公主而開，但并非迎，而是伐，伐那些膽敢冒犯仙子公主之人。

清風出，百抵萬，千毀城，萬滅國。

皇城西，賢者大道旁，一座座豪門敞開，一位位權貴領著各自的家人，仆人們，等待著，都想瞧上一眼，清風軍那瓷青色戰袍和那娟繡著清風山的戰旗。

隨著最后一聲高亢的鼓聲傳來，龍軒行在語音中緩緩站起身，望向隔著道道宮墻的清風。

魚浮上下，可他早已沒了興致，白色的龍紋靴，輕輕踏在了綠草上，一步——兩步，腳步緩慢而又穩重。

寇佰忙揮手，招呼身后的幾個宮人一同跟隨。

皇城東，如白玉般的石階上，灰布腳影傳動。乳白石鋪就的龐大廣場上，一座巨大的石像前，香爐紫香裊裊。

眾多道者，身披土黃道袍，縱列數行，手捧道本經，等待著唱鳴。

宗主遇劫，仙子蒙難，讓他們清馨的心再也無法寧靜。

叮——一聲清澈的罄音，徐緩而悠長。

余音未落，叮叮叮——又是連續的三聲鳴罄，節奏變得短促而急迫。

龍軒行一下站住了腳步，扭頭東顧。

被身后宮人輕撞背部的寇佰，回頭瞪了一眼。

“那是？”龍軒行皺眉問。

寇佰上前一步，輕答：“那是道宗，明宵臺傳來的排罄之聲。”

“朕會不知？！”

寇佰額頭一下冒出冷汗，“陛——陛下——那——那是眾道大難時的唱鳴——”他心里暗暗謝著王成的細心囑咐，雖平常嫉恨他的得勢，可王監的為人，他還是心服的。

龍軒行微微點了點頭。

一直偷瞄著龍軒行的寇佰，長長舒了一口氣。

“呵呵——呵呵”

聽到皇帝的冷笑聲，寇佰抹汗的手一哆嗦，剛剛少許平緩的心跳，又開始砰砰的狂跳。

“也該是，那老頭也在仙湖，”龍軒行頓了頓了，“朕的皇后可是仙子——還有那該死秦一航——”他的聲音低沉像似正在殺人。

寇佰望著腳下的嫩草，不敢應聲。

龍軒行有些后悔在這些人耳邊前吐露所想，要是傳入雅兒耳中？！他沉吟了過了半晌，“你們可曾聽見，朕剛剛之言？”

“沒——我們都不知，陛下剛剛所言何意？！”寇佰說完，忙擺手示意他身后的宮人附和。

龍軒行聽著參差不齊的人聲，幽幽輕嘆，心中暗罵一群蠢貨。

“陛下無須過于擔心，娘娘與公主殿下當無大事——”聽見輕嘆聲，寇佰自以為與皇帝拉近關系的機會已到，可出口，他便后悔了，時機未到啊，他心中吶喊。

龍軒行瞇眼回望了寇佰一眼。

寇佰立馬哭喪起一張臉，一下跪在了草葉上，“寇佰該死——寇佰多嘴——寇佰該死”，他一邊大聲喊著，一邊狂扇自己的嘴，眼中因突來的痛，竟也擠出了幾滴淚。

龍軒行擺擺衣袖，不再理會，大步前行。

宮人們繞過寇佰，跟隨而去。

望著一群離去的背影，寇佰長嘆，這活他真干不了，還是老老實實去管管那些個伙夫菜娘，也許那才是自己養老的地。

蜿蜒的九曲小靈河，板橋側樹而立，不遠處，飛檐下的銅鈴，發出叮叮當當的靈脆聲，撥動著慢行而過的心弦。

龍軒行停下腳步，扶著板橋上的木欄，在等待消息的煎熬中，自己已不知不覺間，漫步到華蘭宮邊。

遠望飛檐下那一排中，及其顯眼的四方木鈴，那是自己帶著弟弟小景王一同所做，獻給母后的禮物。

點點回憶在和煦的風中滋生，讓一直懸著的心，微微松懈。

朕的雅兒當無事，朕的小念兒當無事，朕的天下當無事，朕的弟弟……

那些個宵小兒鼠，敢動朕的心肺，朕定讓你們悔恨此生。啪——龍軒行的手，重重拍在木欄上，圓繞的木紋間，有了絲絲裂痕。

還有那仙人，也不知仙人的那些個寶物何時送進皇城？要是雅兒……

“陛下——”王成撩著衣擺，一路跌跌撞撞的跑來，老遠便大喊：“陛下——陛下——大喜——大喜，公主——公主她——已平安進了——進了皇城！”

龍軒行猛地轉身，大步下了板橋，“王成——朕的公主可恙？”

王成急喘中，搖頭，“公主殿下無恙——”

龍軒行終于臉露微笑，“那便陪朕去宮門，朕要迎一迎朕的小念兒——”

聞言，王成直搖頭。

龍軒行皺眉。

“陛下——那——那吳夫人也隨著公主殿下進了皇城！”王成瞄著龍軒行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解釋著。

“吳夫人？”

“是——”王成吞咽著口中已經很是粘稠的唾沫，“是守護仙湖的那兩位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