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漸漸顯露魚肚白。
太陽快出來了。
為了抓緊時間,燕幕城牽著馬,上身與腰部幾乎彎成了45度角,一路仔細辨認這馬車輪的印痕,一個時辰之后,太陽升起來了,將一切露水蒸發。
還是沒有發現目標。
燕幕城在一排排如巨大蘑菇狀的荒巖下停了下來,嘆了口氣,露出苦笑,由于地面都是粗礫和平整的石頭表面,在沒有晨露的情況下,幾乎沒有一點頭緒。
下一步該怎么辦?
在無人區漫無目的地閑逛可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此刻的他又饑又渴又累,要好好休整片刻,在頭腦足夠清爽的時候,再把思路理理清楚。
他放開韁繩,讓馬自由活動,在巖石下找了個陰涼處躺下來好好休息一下。
結果一下子就睡著了。
不知什么時候,臉上一陣寒意讓他猛然間驚醒,全身的寒毛立刻炸了起來,一條色彩斑斕的毒蛇,昂著頭,距離自己腦袋一尺之外吐著嘶嘶的信子。
燕幕城一動不敢動。
在蛇俯身撲咬的一剎那。
他出手如風,用兩根手指牢牢夾住了蛇的七寸,然后用力一捏——蛇頭立刻軟軟地耷拉下來。
一道美餐!
燕幕城翻身坐起,用指甲劃開蛇的背部,不顧腥味痛飲這蛇血,自己一下子有了滿血復活的感覺。
在戈壁這種動植物稀少的地方,任何生物的一血一肉都顯得彌足珍貴。燕幕城正想把蛇肉刮下來,用樹枝串在一起,來個烤蛇肉,風中突然傳來隱隱約約的讀書聲,竟是個女子的聲音: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呼?死而后已,不亦遠呼?”
燕幕城嘴角揚起一抹微笑,知道這段話出自《論語》,記得小時候,義父在教自己《論語》時,曾經反復讓自己背誦過這段話,所以今日一聽,倍感親切。
如果不是因為這聲音清晰可辨,在荒蕪的無人區聽見竟然有女子讀書聲,還以為自己是產生幻覺了。
聲音是從這一排蘑菇巨石后傳過來的,燕幕城牽上馬,在繞了一個大彎之后,人跟馬立刻定住了,一動不動就像戈壁上兩塊被風化了的巖石。
眼前竟然是一片小型的綠洲,有草有樹,還有一個波光粼粼的小湖。
當然,以上是紅虎發呆的內容。
令燕幕城一呆之后狂喜的是,自己“眾里尋他千百度”的那一輛裝滿竹簡的馬車正安靜地停在湖畔,馬兒嘴嚼著草葉吃得正歡。
但是燕幕城瞳孔的焦點并不是在馬車上,而是馬車邊青石上坐著的一位紫衣女子,她手握著一卷竹簡。
正是她在郎朗讀書。
在人跡罕至連綠色都罕見的荒原,不僅出現了綠洲,還有美女在寧靜的湖畔讀書,這畫面簡直比做夢還美。
因為距離太遠,燕幕城看不清這女子的容貌,但從她茄紅色緊身上衣,搭配荷葉邊紫色長裙來看,應該是個美人。
一個有著書香氣質的美人。
而且充滿神秘。
這個綠洲除了這名女子外,并沒有看見其他人,而且她身上沒有任何武器,這樣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孤身一人出現在荒蕪的無人區?
她不怕遇到兇殘的馬賊嗎?
燕幕城不是沒懷疑她本人就是馬賊或者女俠什么的,但是有功夫的女人怎么可能外出穿著這么長的裙子,更何況她一件隨身的武器都沒有。
燕幕城思考良久,認為最大的肯能性,應該是一個給家人逼婚或者其他原因偷偷跑出來的富家千金,然后迷路了,馬也跑了,人被困在這一片綠洲。
如果這樣,那就讓她和商隊一起走。
……
拿定主意,燕幕城整理了一下發型,為了避免自己突然出現嚇人家女孩子一跳,他牽馬過去,吹起了響亮的口哨,在人家被嚇暈之前,他要盡量展現出一個輕松愉快的好人形象。
讀書聲戛然而止。
那女子抬頭淡淡看了燕幕城一眼,又低下頭繼續看自己的竹簡。
燕幕城自己倒是愣住了,口哨結結巴巴地停了來,他做夢都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是這種反應,這不正常啊。
正常情況下,在荒無人煙的絕地,這位姑娘已經好長時間沒有看到人吧,見到同類,不應該立刻站起身眼淚汪汪又驚又喜嗎?或嚇得驚叫飛跑而去,再不然至少給點女孩子家應有的吃驚反應。
但這些通通沒有。
燕幕城傻了眼,對方居然淡定到種這地步,自己難道就這么長得人畜無害?一個女子見到陌聲男人闖了過來,居然一點都不害怕,這真的有些不正常。
她不會是妖怪吧。
更讓燕幕城哭笑不得的是,自己的存在感還不如女子手里的一卷書。
燕幕城牽著馬大步走過去,他要湊近好好看看這女人是人還是妖?
……
距離一丈之外,人和馬停了下來。
“你有事嗎?”
不等燕幕城寒暄,女子主動開口問,聲音清脆卻冷得像冰,頭沒有抬,依舊看著手中的竹簡。
燕幕城看清了,這是個漢人女子,眉羽如劍,頗有男子英氣,眼角微微斜吊,長長的睫毛下有一對充滿野性的黑眼珠,嘴巴在女子中稍有些大,但看起來反而和她那雙夜貓般的眸子更為相配。
另外她的皮膚不白,而是一種能在太陽下閃光的小麥色。
她這眼睛這神情這皮膚,在漢人女子當中都是極為罕見的,有一種特異的美感,讓任何看到她的人都會過目不忘。
……
這女子仿佛感受到燕幕城的目光在自己臉上徘徊,嘴角浮現一絲冷笑。
燕幕城連忙收回目光,拱手一禮道:“這位姑娘,在下有禮了,這荒野戈壁渺無人跡,不知姑娘為何孤身一人在此?你家在哪里?在下是商隊一名護衛,碰巧路過,姑娘是否迷路困居此地?不知在下有什么可以幫到姑娘的地方嗎?”
這對白很文雅。
燕幕城看對方是愛讀書的冷美人,所以卷著舌頭刻意文縐縐地說話。
“不用。”又是一句不抬頭的冷冰冰,而且后面連聲謝謝都沒有。
燕幕城上上下下掃視她一眼,并么有看見她有任何非人類的部件。
可是為什么這么笨呢?
送上門的溫暖居然不要?
她孤身一人在此,難道還有別的憑仗?他忍不住又問:“姑娘莫非在此等人?”
燕幕城想來想去,只能認為她那么有恃無恐,可能是會有人過來照應她。
看來是燕幕城說話的次數超過了這個女子的忍耐底線,這次她緊緊閉上嘴,不再有任何回應,把好心好意的燕大俠像一條咸魚一樣晾在一邊。
燕幕城微嘆一口氣,不再自討沒趣,離開商隊已經一天了,老爹他們一定很著急,他最后一拱手,“那么有緣再見,這輛馬車是我商隊走失之物,在下這就帶回商隊,這卷《論語》就送給姑娘了。”
言罷,燕幕城人和馬先俯身湖畔痛飲一番,頓時感覺整個人又年輕好幾歲,當他的一只手剛牽上馬車馬匹的韁繩時,身后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冰冷聲音:
“人走車留下!”
燕幕城猝然轉過身,簡直要大笑起來,這么刁蠻的女子不當公主實在是太可惜了,他奇怪地笑了一下,這妞不是真的是一個皇家公主吧?
凝神一思又不對,之前他看過她的手,非常粗糙,甚至比燕幕城的還滄桑,和她漂亮的臉蛋產生強烈的違和感。
公主絕對不會有一雙農婦的手。
既然不是公主憑什么讓人聽命于她?這女人有病,還病得不輕。
燕幕城暗暗好笑,不再理她,轉身去拉韁繩,背后猛地傳來凌厲的破空聲,一條黑色的長鞭狠狠地抽在他手背上,火辣辣地痛,就像被蛇咬了一口。
“把車放下,你聽不懂嗎?”
女子冷笑之后,收鞭低頭,繼續看書,燕幕城這才發現,這鞭子就是之前纏在她身上的腰帶。
燕幕城揉著手背。
怪不得這女子敢孤身一人留在荒野,怪不得對自己熱情的邀請無動于衷,原來今天自己果然撞妖了!
這女人是個女強盜!
一個愛看書的女強盜,所以要打劫燕幕城整整一車書。
女強盜也是強盜,燕幕城笑容徐徐收斂,有些無奈,他只好用對付強盜的手法來對付這個女人。
……
他兩眼犀利地瞇起,這女人的鞭子玩得很轉,那飛來一鞭短促而靈動,沒有十年的苦練,絕對做不到這一點。
這是燕幕城出道后遇到的第一個女性高手,他的興致一下提了上來。
“你不是我對手!”
那女人戲虐地笑道,終于抬起了頭,燕幕城這才看到她右臉上有一道柳葉狀的疤痕,似乎是燒傷留下的痕跡。
不過這并沒有影響她的美貌,反而讓她在嫵媚之中更添了一份彪悍之色。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這樣的女人做強盜真是多么浪費,燕幕城很無奈,他回笑道:
“姑娘,大話放一邊,比比才知道,在下如果輸了,立刻留車走人。”
燕幕城手中抖了一個漂亮的劍花。
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居然有女子說大漢第一劍客不是她的對手,這笑話可以讓燕幕城度過一個非常愉快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