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晚煙輕車熟路地配出解藥給蘇雨痕服下后，在兄妹兩人一天一夜的細心照顧看護下，第二日傍晚，蘇雨痕終于脫離了危險，呼吸也恢復了平穩。

松了一口氣的唐晚煙看著蘇雨痕不再痛苦的小臉，心里充滿了滿足感和自豪感。這種久違的心情，填補了她長久以來一直難以言喻的空虛，圓滿得讓她有種回到前世的感覺。一雙可以救死扶傷、人人稱贊的手，幫助著一個又一個的病人，看著痊愈時的他們臉上如同重獲新生一般的驚喜，她的心里就像現在這樣無比的欣慰滿足。

曾經敷衍唐正嘯的話現在看來是那么真實，這果然是她與生俱來的本能，無法違背。

時隔三年，她卻從未忘記過初心。原來兜兜轉轉了這么一大圈，她還是做回了自己。

“煙兒。”忽然，身后傳來一聲低沉的呼喚。唐晚煙一個激靈，從自己的世界里回過神，這才后知后覺地想起，光顧著欣慰，竟然把唐云笙晾在一旁許久。

昨天她還無比期待見面的哥哥，陰差陽錯，今天就變成了背景的映襯。兩人一起忙碌了整整一天一夜，居然連久別重逢的話都沒能說上一句。

這和預想中的初見差太遠了。

“看我，光顧著病人了，都忘了哥哥難得回家一次，還沒有好好招呼。”唐晚煙轉過身，忙賠上笑容，“怠慢了哥哥，哥哥可別生我的氣。”

唐云笙直直地看著她，半晌，緩緩道：“煙兒在忙著照顧病人，我能理解。”語氣卻不似說出的話那般輕松。只淡淡說了這一句，便沒了后文。

唐晚煙有些敏銳地察覺到，他的說話方式和自己了解當中的唐云笙不太一樣，隱隱帶著客套和生疏。好像面對的不是自己一貫疼愛的妹妹，而是個外人一般。

她自然明白他為什么會這樣。這般初次見面的開場和她當初設想過的各種場景完全不同。在她的設想里，本以為可以慢慢讓他習慣自己的改變，比如性格，比如交流方式，然而沒想到剛上來自己不得不把一切變化都展現在他面前不說，干脆還直接在他面前表現了一番自己的醫術，這樣的自己，必然和唐云笙記憶中默默無聞的自己判若兩人。

想必他一直沉默著緊盯著自己看，心里也是起疑了吧。

當務之急，還是趕緊轉移話題的好。

“對了，哥哥和這位蘇家的小公子是怎么認識的，為什么會結伴回來？”唐晚煙努力讓自己的話題顯得不那么生硬，語氣里也努力加上幾分好奇。

唐云笙沒有回答，只是沉默。

唐晚煙更是緊張，卻不能表現分毫，只得硬著頭皮繼續道：“說起來，爹昨天本來是準備給哥哥接風洗塵的，然而事發突然，大概要推遲到今晚或者明晚了。哥哥累了一天肯定也餓了，要不要我讓小廚房先準備些點心來？”

唐云笙聞言，還是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沒有說話。

唐晚煙本就心里忐忑，再讓唐云笙這么一晾著，莫名地更是焦躁。心一橫，索性把話挑明了：“哥哥這么一直盯著我看，可是想看出些什么來？”

唐云笙繼續注視了一會兒，這才緩緩開口道：“煙兒，我怎么覺得這一失憶之后，你整個人都變得與以前不一樣了。”

唐晚煙心里一突：果然還是起疑心了。想起為了應對這種狀況早已準備好的臺詞，她努力做出一副低落的樣子，輕聲道：“其實哥哥說的那個以前的我，我自己都不記得了，只覺得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里，我一直昏昏沉沉的，找不到自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突然醒來之后，就把過去的一切全都忘掉了。現在我只是憑著本能，自然而然變成了這樣。”末了偷偷瞟了眼唐云笙的臉色，可憐兮兮地道：“哥哥不要生我的氣，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她說的其實也不算謊話，故而也沒有多少心虛。唐云笙畢竟懂醫，知道失去記憶確實對一個人的改變很大，加上煙兒并沒有朝壞的方向發展，其實不算是什么壞事。看著一貫疼愛的妹妹這副難過的模樣，像一只委屈兮兮的小獸，他終歸心軟，嘆了口氣，一切只是自己想多了吧。

“煙兒別難過，這樣的變化是好事。”唐云笙終于露出笑容，一如從前溫柔的模樣：“哥哥不是在生氣，只是常年在戰場上養成了習慣，忍不住……多疑了一點兒。煙兒才是，剛才的冷淡別放心上，別生我的氣。”

聞言，唐晚煙暗暗松了一口氣，知道他已經對自己消除了懷疑。醫好了病人，又終于過了哥哥這關，她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忍不住撒嬌道：“哥哥難得回來一次，自然是事事你最大，我可不敢跟你生氣。”

“哦？”唐云笙頗有興趣地接話：“那就是說，如果我接下來常住家里，煙兒就會時不時跟我生氣了？”

本來只是順勢下臺階的話，沒想到唐云笙居然還打趣她！唐晚煙一窒，一時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干脆別過臉去不理他，甩下一句：“誰要時不時跟你生氣啊，你不要時不時惹我生氣不就好了！”

一句話逗笑了唐云笙。“煙兒居然也會撒嬌，這可真是破天荒頭一回。”

瞧這話說的！

“什么叫居然也會啊！”唐晚煙佯怒道：“我一個活生生的大活人，會撒嬌很稀罕嗎？”

她也不知怎的，本來只是想禮貌相待，然而說著說著，忍不住就接上岔拌起嘴來。這種感覺，好像面前的年輕男子，真的是她血脈相融的親哥哥一樣。在他面前，她不需要注意形象，沒有任何顧忌，可以安心釋放自己的所有情緒。

難道是因為這具身體原主的本能反應嗎？

“稀罕，當然稀罕。”唐云笙一本正經地道：“以前的煙兒，可從來沒有感情波動。別說撒嬌，生氣也不會。現在突然什么都會了，就好像脫胎換骨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一樣，猛一下我倒不適應了。”

一句話正正戳中唐晚煙心中的弱點。這下輪到她沉默了。

哪里是好像變成另一個人，分明就是確確實實變成了另一個人。真正的她，早在三年前便取代了他的親生妹妹，而他的親生妹妹，怕是在三年前便已經離世。現在站在他面前的，不過是頂著他親生妹妹的空殼的，她的靈魂。

她早已回不去自己的時空，而他，也再見不到自己一直疼愛的真正的妹妹了。

一股罪惡感油然而生，她覺得自己仿佛一個掠奪了別人寶貴的東西的竊賊。可是這一切的真相，她卻無法說出口。

內心深處有種自私的想法蠢蠢欲動。現在的她已經是這個時空的唐晚煙了，父親的關懷，哥哥的疼愛，周圍所有人對她的照顧，是不是本就是她該擁有的？

一股抑制不住的沖動突然涌上，唐晚煙脫口而出：“那，哥哥是喜歡以前那樣的我，還是現在這樣的我？”

唐云笙聞言，笑容里充滿了寵溺，大掌在唐晚煙柔順的秀發上揉了揉，暖暖的手心讓唐晚煙感到莫名的親切：“無論是怎樣的你，都是我最疼愛的妹妹，做哥哥的，怎么會嫌棄自己的妹妹。”想了想，又輕聲補充道：“不過說實話，哥哥還是更喜歡看到現在這樣的你。以前的煙兒不愛說話也不愛走動，總是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好像要把自己藏起來一般，讓我總覺得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招妹妹嫌棄了，心里多少有些難過。可是這失憶一回，竟然讓原來陰沉淡漠的小煙兒變得陽光了起來，既會討爹的歡心，又對我這般親近，如此說來倒也不算是一件壞事了。”

聽到他的這一番表態，唐晚煙終于真正放松了下來。

原本她一直對奪了原主應有的寵愛而抱有內疚，可是卻又陷在父親和兄長的疼愛里難以自拔，每次看到親人們關懷溫暖的臉龐時，心中便矛盾不已。然而現在聽到唐云笙這樣說，李代桃僵不僅不是壞事，反而代替原主盡到了一個女兒一個妹妹應有的孝義，這一次她總算可以徹底安心了。

忽然又反應過來方才唐云笙的話，唐晚煙忍不住笑嗔道：“哥，哪有覺得自家妹妹失憶是好事的！”

唐云笙哈哈一笑：“是，是，煙兒說的對。不是因為失憶，而是煙兒長大了、懂事了，好不好？”手下又順勢摩挲了幾下唐晚煙的頭發。

“這還差不多。”唐晚煙用力地點點頭表示贊成，像是給了他天大的面子。“還有，不許用陰沉來形容我！不然晚上不給你飯吃！”

“哈哈，煙兒長脾氣了。為兄千里迢迢趕回來，沒飯吃豈不太殘忍了，煙兒舍得？”語氣故意透出幾分傷心，然而唐云笙英俊的面龐上卻滿是寵溺。

唐晚煙撇了撇嘴：“舍得！”嘴上賭氣，心卻在看到唐云笙表情的瞬間，軟得一塌糊涂。一股陌生的幸福感涌了上來，滿滿地將她包圍。

原來有個兄長的感覺，是這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