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清早,聚仁堂的門板剛下,洪文就迎來了第一個客人。
“呆(大)夫,家泥(里)撓(鬧)耗子,俺想抓點閱(藥)。”
來人不僅著裝怪異言詞也相當難辨,隱約透著點青源的口音,像是久居此地的外鄉人。
洪文偏了偏頭,想看清楚來人的長相,誰知那人將葦帽拉的更低了,大半個臉都隱在陰影之中。
洪文心下狐疑,雖說雨天有些陰冷,但也不至于包成這樣吧?“官府有規定,但凡買斷腸草烏頭砒霜等物,須出示本縣的戶籍上檔。”
那人明顯有些猶豫,“俺...俺是外地唻...”
“你可以找里正或者保人寫個證明,再不...”
“大夫,”那人突兀的打斷了洪文,他從袖子里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柜臺上,“這點小事就木有必要麻煩里正咧吧。”
洪文注意到那人的指甲里全是黑泥,他抬頭望了望外面的天,難道這人住在山里?
洪文相當干脆的將銀子推了回去,揚了揚手中的賬本道:“看見沒?這種藥每個月初官老爺都要來查的。”
那人悶頭沉默了一秒,沒再強求,轉身離開了醫館。
春雨貴如油,這雨稀稀拉拉的飄了三天,到第三日傍晚才放晴。
趙老爹暗暗松了口氣,這雨要是再下下去,這茬糧食就白種了。
雨后青源的氣溫又升高不少,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發酵的酸臭味兒——兆筱鈺深以為這是趙老爹那三車糞肥的功勞。
顏傅趁著雨天在家做了幾百只弩箭,他準備今天跟趙大一同進山,除了找草藥之外,主要還是想試試自己新制的弓弩。
一拐進通往趙大家的小徑,顏傅就敏銳的察覺到不對勁。
往常這個時候,紙片兒早就撲上來迎自己了,怎么今兒都到這了還沒動靜?
顏傅不由加快了腳步,不等他走進院子,就看見紙片兒正躺在地上,身子一抽一抽的口吐白沫!
“趙大哥!”
顏傅連喊了幾聲,一聲比一聲急,趙大很快跑了出來,看到顏傅也有些驚訝。
不過等他發現躺在地上的紙片兒時,就立刻明白顏傅為何會忽然出現在自家門外了。
“咋滴了這是?”趙大趕緊抱起紙片兒,他先是扒了扒它的眼瞼,接著又晃了晃它的腦袋。
紙片兒毫無反應,它眼睛半瞇著,肚子一鼓一鼓的。
“中毒。”顏傅嘴巴抿成了一條縫,紙片兒是獵犬,很多有毒的植物它都認識,怎么會輕易中毒?
趙大又急又氣,眉毛擰成了麻花。獵犬兇猛,他從不讓它進村兒,怎么會吃到毒物!?
沒有膠皮管,顏傅飛快跑進趙大家后面的竹林砍回一根竹子,用細棍綁著箭頭將中間的竹節打穿,一端放在水缸里,一端他含在口中直到嘬出水來,然后一面扶著竹竿一面往紙片兒的嗓子眼兒里灌。
趙大在一旁扒著紙片兒的嘴,過了一會兒,紙片兒終于有了點反應,它接連咳嗽了好幾下,忽然猛地一翻身,吐出一灘食物渣子和粘液。
趙大也不嫌臟,用手扒拉了一下,抹起一團黑糊糊的東西放在鼻下嗅了嗅,驚呼:“肉包子!”
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懷疑。
紙片兒基本不會離開趙大的小院,這個有毒的肉包子是打哪來的?
趙大后怕不已,若向福晚來一步...當真是應了那句老話:肉包子打狗——(狗)有去無回!
顏傅又繼續給紙片兒灌水,這次它吐出來的就全是水了。“趕緊把它送到洪大夫那!”
趙大進屋扯出一塊類似麻布袋子的東西將紙片兒簡單的裹了一下,對顏傅道:“你今兒就別進山了,等明天我再陪你去。”
“我不走遠,就在林子里轉轉,試試這個。”顏傅將背后的弩示給趙大看,催促他道:“你快走吧,我爹在家,你坐他的車走!”
趙大看了看懷中的紙片兒,奄奄的似乎比剛才更嚴重了。“行,那你自己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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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泥濘,顏傅一深一淺的往林中走,邊走邊想紙片兒中毒的事。
誰會跟一只狗過不去呢?
還是趙大得罪了人?
不,趙大跟村里人幾乎沒什么交集。
難道是...因為他?
不怪顏傅會這么想,老宅最近過于安靜了,反常即為妖,誰知道向梁父子心里憋著什么壞。
可是為什么要毒紙片兒啊?它不過是一只狗...
有本事就沖老子來,拿狗撒氣算什么男人!
走著走著,顏傅心底忽然生出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覺,上次跟趙大來的時候,這地方也是這么安靜嗎?
等他走到半山腰,這種感覺更強烈了。
顏傅發現那片被村里人挖的坑坑塌塌的野杏林,似乎哪里不一樣了。
他停在坑邊,用腳尖驅了驅地上的泥土。
按說這種坑會隨著時間慢慢填平,但眼前的這些坑...好像又被人重新挖過似的。
顏傅邁大步從坑洼之間跳了過去,腐爛的枯葉在腳下發出輕微的簌簌聲。
不好!!!
突然,顏傅腳下一輕——
下一秒,他就不受控制的往下墜!
電光火石之間,顏傅飛速將手指插入泥中,以手為釘,將自己深深釘在身前的泥土中,兩只胳膊撐住身子,好歹貼著坑壁掛住了!
就在他墜落的瞬間,四周地面塌陷,一個丈寬,不知深度幾何的大坑驟然出現在他身后,坑底竟密密麻麻的布滿了竹刺!
若顏傅剛才不小心掉下去...一定會像趙大陷阱里的母豬...被竹刺扎個透心涼!
顏傅回頭探了一眼,只見刺尖上抹了一層綠色的汁水,想來不是什么止血消毒的良藥。
他敢肯定,這坑絕對不是獵人的陷阱,更像是...專門為人準備的。
顏傅終于知道剛才那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是什么了,是暴露在敵人視線范圍內的危機感!
松軟的泥土開始順著顏傅的指縫塌陷,他現在急需一個落腳點!
顏傅的雙腳不停的試探著坑壁,然而坑壁濕滑,他立刻放棄了先前的打算,兩只腳迅速輪換著往坑壁上踢。
但效果并不明顯,泥土的深層不比表層,坑壁又冷又硬,他現在好懷念以前的軍靴!
就在他奮力自救的時候,不遠處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顏傅猛地向前一撲,抓地的同時看到了來人。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