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潑婦罵街么？

就是那種雙方不顧臉面，唾沫四射、掐著腰對罵、還一邊跳腳的那種。

謝萱前二十多年沒怎么見過。

剛來到大明王朝第一天，就見到了最正宗、最古典、純明朝風味的經典潑婦罵街。

而且雙方還都是她的親人！

“我要帶回俺家的孫女，關你啥事？蝙蝠身上插雞毛——你算什么鳥？黑心肝爛肚腸的老貨，我們李家瞎了眼了才娶你們謝家的閨女，好幾年生不出個帶把的，凈生賠錢貨，娶回家個喪門星！恁謝家一家子沒一個好東西！”

這個破口大罵的五十歲小腳老太是李章氏，也是謝萱現在的奶奶，她口中“好幾年生不出個帶把的喪門星”正是謝萱的娘，她口中的“賠錢貨”也是指謝萱和兩個姐姐。

“我瞧你是老鷹飛入雞窩——沒個好心腸！你向來無利不起早，沒啥好處你肯帶萱妮兒回去？”謝王氏也不甘示弱，指著李章氏回罵。

哦，這是謝王氏，是謝萱的姥姥。

謝萱從小被重男輕女的奶奶丟出去，被姥姥養大的。

“萱妮兒是俺李家的人，自然就該回俺李家，就算沒吃過俺家一餐飯，她身上流的也是俺家的血！”說著，李章氏就要繞過謝王氏去抓謝萱的胳膊。

正在冷眼看戲的謝萱趕緊躲在謝王氏身后。

這個重男輕女的奶奶一向嫌棄謝萱，恨不得她死了才好，這次竟然來接她回去？謝萱可不認為她是突然改頭換面，黑心變白了。

謝王氏緊緊拉著謝萱的手，氣得臉色通紅，指著李章氏跳腳：

“你還有臉說萱妮兒是你家的人，是誰要把剛生出來的孩子扔進尿桶溺死，扔到橋底下讓千人踩萬人踏？只有那黑了心肝的人才能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兒！人人有面，樹樹有皮，你能不能要點臉面！”

李章氏聽了此話，三角眼瞪的老大，冷笑：“我不要臉？恁謝家養俺李家孫女，我沒跟你們要錢都算開恩了！一個小丫頭也值五兩銀子哩，要不你給我五兩銀子，這丫頭就歸恁謝家了，咋樣？”

“呸！”謝王氏唾了一口唾沫，“你想得倒美，扔出去的孫女俺家養大了，還倒找俺家要錢！你那臉咋恁大！”

李章氏回頭喊瑟縮著腦袋的兒子：“昌平，還愣著干什么，快把那個小爛蹄子給我抓回去！”

哦，這個縮著頭、聳著肩、臊眉耷眼的，是謝萱的爹李昌平。

謝王氏瞪著李昌平：“姑爺，你娘不懂事我不跟她計較，你真要把萱妮兒帶回去，那就給我說清楚，你們要把萱妮兒帶回去干啥？”

眼見親娘和丈母娘在面前掐架，李昌平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么勸說，聽到丈母娘的問話，囁嚅道：“娘，我沒想……就是惠娘她想萱妮兒了，帶回去看看……”說著，他伸手拉了拉正在破口大罵的李章氏，“娘，算了，咱們走吧……”

李昌平口中的惠娘就是謝萱的親娘，剛生了第四個孩子，終于是個男孩了，正在李家坐月子。

“你個沒才料的膿包！”李章氏一把拍掉三兒子李昌平的手，“干啥啥不成，生你這個兒子有啥用？你那膫子是長著看哩？一個男子漢，這點子事都辦不好！”

正吵吵著，就見聞訊趕回來的謝青山、謝平田、謝平安父子三個。

這是謝萱的姥爺和兩個舅舅。

“親家母，啥事需要你親自跑一趟，有事吩咐昌平來不就行了！”謝青山臉上帶著笑進了門，像沒看到李章氏正在掐腰罵街一樣。

李章氏看到謝青山回來了，就暫時住了嘴，擦了擦嘴角噴出來的唾沫，尖著嗓門說道：“萱妮兒是我李家的人，我這是接她來了！”

“我姓謝，不姓李！我從小沒吃過你們李家一口飯，沒穿過你們李家一件衣，怎么能是你們李家的人？！”謝萱哪里還分辨不出好賴？立刻大聲反駁道。

眼見這刁蠻無理的奶奶、懦弱無能的父親，謝萱可不想去李家。

李章氏氣的跳腳，曲起黑瘦的爪子就要去抓謝萱，被謝萱躲開了。

“親家母，小孩子童言無忌，卻也說的在理。萱妮兒在我們家這么多年了，你們早不來接，晚不來接，這時候突然來接，是因為啥事？咱們得好好說道說道。”謝青山轉頭問女婿：“昌平，是不是？”

李昌平看到岳父忙低頭作揖，“岳父說的是，就是惠娘想萱妮兒了，我們接她回去住兩天……”

“你們要干那買賣兒女的缺德事，別拿我當幌子！”

忽然從門外傳來一聲悲切的怒斥，隨即一個三十多歲的瘦弱女人跌跌撞撞沖了進來。只見她長條身材，臉色蠟黃，頭纏青巾，穿一件洗的看不出本色的赭紅長身比甲，下穿一圍打著補丁的梭布裙子，大概因來路奔跑，鬢發散亂，氣虛喘喘，正是謝惠娘。

“惠娘！”謝王氏連忙趕上前扶住謝惠娘，“你剛生完孩子，身子還沒好利索，怎么就趕過來了？娃子呢？誰看著呢？”

“我再不趕過來，他們就要瞞了我，把我閨女給賣了！”

謝惠娘眼淚漱漱而下，她上前幾步握住謝萱的肩膀，“我可憐的閨女，生下來就沒吃我一口奶，好容易長到六歲，卻又被她那狠心的奶奶，不知要賣給哪個沒底細的地方……”

“昌平，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謝青山不由得臉色鐵青，瞪著李昌平大喝一聲，謝平田和謝平安也怒視著他。

李昌平性子本就懦弱，被謝青山這平地一聲嚇得雙腿發軟：“沒，我沒想將萱妮兒賣給別人，這不是我想攔著我娘來著……”

“俺李家生的孩子，想賣給誰就賣給誰！哪輪到不相干的人指手畫腳！”

李章氏一瞪那三角眼，朝謝家罵道，又恨鐵不成鋼的指著三兒子怒罵，“你個沒用的窩囊廢！我咋生出你這個沒用的玩意兒！”

又罵謝惠娘：“你個吃里扒外的東西，整天裝病躺在床上躲懶，咋今天就有力氣跑出來？我孫兒有個好歹，看不把你休了！”

眼見著今天的打算被人戳破，目的是怎么都達不成了，李章氏罵罵咧咧的出了門，甩手就走。眼看兒子沒跟上，回頭罵道：“還呆在這兒干啥，沒看人家攆咱哩！”

李昌平看著撲在謝王氏懷中哭泣的謝惠娘，囁嚅著道：“娘……你先回去……我一會兒……就回家……”

“沒才料的膿包，賊糊涂蟲，有了媳婦忘了娘！有本事和你媳婦兒永遠別回李家，做人家的上門女婿好了……”李章氏恨恨的罵著，慢慢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