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獵道山(二)
- 芥上花
- 五步咸
- 4864字
- 2018-10-21 17:15:00
房間里留著淡淡的深茶香,剛摘下的深茶果然是甘甜多一些,要是放個三五年,那泡出的苦味怕是沒幾個人能喝得下。
獵道山的月要比別處的大,可能是更近的原因,看月亮看得十分清楚。惇物山的樹多豐茂,被枝葉遮擋著,很難看到完整的月亮,但這里的星星卻不及惇物。
明月脈脈的光輝在流年里飄灑,地上塵幾起幾落,仿佛煙雨漸遠,往昔泛淺。
大早被叫去上云殿的卿芥出來往南月居的方向走,路經臺場時碰到了立誠。
“卿芥?昨晚睡得好嗎?”立誠提著一個用于裝水的竹筒。
“多虧了你送來的深茶,放在罐里還能散出香味。”卿芥注意到立誠拿的竹筒,“你這是要去哪?”
“南月居,昨日給醉笙送了深茶,他讓我今個去他那取酒作為回禮。”
回禮不應該親自送去嗎?還讓人自帶酒壺。卿芥是覺得南月居的人的性子都多少有些怪異。也正好,有了帶路的人,她也不用四處找了。
外圍的石墻砌的不高,跟人比還要略矮一頭,石墻上的鏤空處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專門設計的紋案,更像是偷懶才少用了磚。不像思淼別院在大門就高掛的橡木牌子,大大的工整的刻著別院名。南月居的就沒有門牌,只在門邊的石磚上能看到一個被摳出的彎月形狀,看上去有了年月,陷下的邊緣都已圓潤光滑。
踏進南月居的第一步,一股濃重的酒香襲面而來。院里的花草很多,無人照料,野蠻生長著,有一面窗都被綠葉纏滿到無法打開,也無人管及。
“來啦,”醉笙滿面春風,笑得眼睛都瞇成了線。“卿芥,你先等一下,來,立誠,我帶你打酒去。”摟著立誠就往里走,外院一下子只留了卿芥一人。
這就是醉笙了,一個喜歡釀各樣不得常酒的家伙;他拿深茶并不是泡來喝的,而是用于釀酒。是一個大大咧咧的人,從不在意細節,所以很多時候都因為嘗新釀的酒而在床上躺個四五天的,可有時誤打誤撞釀出的酒還蠻好喝。
在獵道山,除了南月居的人由師宗、師尊親教外,其它人在剛入山時都由南月居代教,因為入了南月居后,離上介幾乎只在一念之間,說不準在哪個時候他們就上為仙神了;也因此,入住南月居者有足夠的能力可以為師。此番新入的五人,三人隨了懷信,兩人隨了醉笙,卿芥便是其一。
“這酒你試過了吧?”立誠抱著裝酒的竹筒,愁眉中露出擔憂。
“肯定的,放心喝。”醉笙抬高了語氣,很自信的說到。“回去記得放在陰涼處,那就不送了。”立誠回過神一只腳已經踏出了門外,轉身朝卿芥揮了手便離開了。
卿芥打完招呼轉頭,醉笙的臉近在咫尺。
“怎么了?”雖然有點被嚇到,但卿芥的面部表情控制得很好。
醉笙收回探出的身子,“你是惇物山卿上的女兒?”這話的語氣很嚴肅,仿佛卿芥做錯了什么。
“是。”聽到爹爹名號的卿芥,如今也能從容應對了。
“太好了!”醉笙一把摟住卿芥,大笑著,“那你醫術應是不錯,以后我就可以放心釀酒了!”芥扭過頭,從斜下的角度看去,這個人每次只要一笑,就找不到眼睛了。
“這次立誠送來的深茶挺好,不能再廢了,你就同我一起釀吧,要是哪些東西不能加,你記得告訴我。”
“師尊說由你教我靈術仙法...”話還未說完,就被打斷。
“這種東西多無聊,不急,先釀酒。”
接下來大概一月,卿芥都和醉笙一起配尋最佳的深茶酒的配方,卿芥醫者的身份不光在配配方上起到了很大作用,還救了醉笙一次。一段時間下來,卿芥一點沒看出,醉笙像老師,倒像個釀酒師,便起了綽號,叫他酒師傅。
深茶酒的配方出火爐,已按料配好,封壇下地。
“這次應該沒什么問題了,就是希望深茶釀出來不要太苦。”醉笙站起身,拍著手上的土.
“不會太苦,用花蜜浸過一個時辰,味道聞來很不錯。”卿芥回到。
后院是醉笙釀酒的場所,這個月翻東翻西,試了不少新物,使得后院的酒棚亂得不堪入目。現酒已下地,只等開封,醉笙才同卿芥一起收拾。
“明天進居試,思淼進鶴天,你回去準備下,我已替你報過名了。”醉笙說的很輕松,愉快地繼續整理著酒棚。
“能行嗎你就報,要是第一試就未進,可不壞了你的名聲。”卿芥沒有很在意,既然報了,那就參加就是了。
“能行,我怎會幌我的救命恩人。”醉笙說笑。
第二日,思淼進鶴天,試者十七人。
十七人一同入了臺場中央落下的羅幕中,站在中心的人正是懷信。閉目、略微騰空的懷信氣場十足,已做好戰斗準備。試者圍成一圈,幾乎同時朝懷信沖去,刀鋒劍光,一道道晃到羅幕上。跟著醉笙一月,導致反應慢半拍的卿芥,在空隙間發現,那么多帶著靈力靈氣的刀劍斬折,這四周的羅幕卻無半點波動;中間被圍攻的懷信眼不睜、眉不皺,十分從容,難道這就是五居的差距?
看來酒師傅要失策了。卿芥正閉眼想著,舒了口氣,突然感覺周圍空無一人,懷信仍立在那里,一動不動。卿芥沉下氣,試運靈力。
原來是這樣。
卿芥閉著眼,意識里的自己走近懷信,手指一碰,懷信的虛影消失了,一睜眼,羅幕中自己獨自站在臺場中心。
“今日進居試十七進四,鶴天居二十人,思淼別院十八人。”
四進者中便包括了卿芥。
每次有新人來時都會悉數參加第-次進試,但能一次進的寥寥無幾,到后面大家才會準備充分了才參加。很久沒有了,五位新學徒,首次進試即進三者。
羅幕消失,臺場中間四人一圈,這是卿芥來獵道山第二次受到眾人矚目。
懷信徒遲虞,醉笙徒雪楹、卿芥,別院老人藤公。
烏黑的頭發泛著悶紫的色澤,密長的睫毛極力往上翹著,發梢微卷,搭落在胸前,步態優美,上下散發著洋楹花迷人的香氣,加上她子孤傲的眼神,看久了就像是致命的誘惑令人無力掙脫。孤芳美人,大家是這么稱呼雪楹的。
試后,學徒應去南月居向授教者請禮,于是與卿芥同行的除了雪楹,還有遲虔。
沉默霧言,雙手環臂,劍拿在手中,青灰佩巾圍在脖上,遮住了半張臉。除了性子,行為也有相似,怪不得是懷信最看重的新學徒。
此次,懷信三徒中只進一,而醉笙的二徒皆進,兩人在南月居前院并排站著,面色一如既往,不過氣氛還是有點微妙。
“恭喜三位,看來我們南月居不久就有新住戶了。”醉笙笑著說道,懷信在一邊默不作聲。
“找我們來有什么事嗎?”雪楹的聲音跟她本人一樣,輕而易舉的吸引住別人的注意。
“...”醉笙明顯被雪楹震懾到了,“也沒什么,就是給你們慶祝一下。”
“沒事我就先走了。”說完轉身就出了南月居,只留下一陣洋楹花的迷香。
“那么我也走了。”遲虞抬眼尋求了一下懷信的同意,見他點頭,隨即也離開了。再接著,懷信也進了屋。
“唉,還好有你在,不然我一個人在這會孤獨至死的。”醉笙恢復往日的笑容,表情在雪楹離開后就舒緩多了。
“那個雪楹,這一個月都沒來找過你。”卿芥回頭看了看門外。
“她呀,只是掛在我這,據說是北眙的某個遠親吧。資質很好,從小就倍受重視,上為仙神是她一直的目標,”醉笙剛還說的很像夸獎,一下子語氣就變了。“不過現在,我沒什么可教她的,”轉了又轉,“而且我也不擅長和這種性子的人交流,哈哈哈哈...”
有些人因為天生稟賦優異,一路過關斬將,又因能力過人,受到他人崇敬,所以幾乎不曾受過貶低和挫折,養成唯我獨尊的性子。但這樣的人只有了解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才會更進一步。
回到思淼別院,立誠正在房外跟幻青和異凈玩。常帶著吃食來訪的立誠,很容易的,得到了異凈的歡心。
“鶴天居的主院已經往滿了,你們新進的四人因應是住到小院,那路不好找,我引你過去。”立誠說著,一同陪卿芥進屋收拾,再幫忙拎著去往小院。
一條沿溪的石子路,不太好走,卿芥讓異凈變回原樣,拉立誠一同坐在異凈背上繼續前行。
垂榕成幕,掀起走進,一合四方的小院被安靜籠罩著。
“滕公,前月送去的深茶還合口味嗎?”立誠向正在收拾小院的滕公問好。
滕公蒼老的臉上有一種與世無爭的淡然,眼角的皺紋看著很慈祥。“立誠啊,這回茶不錯,比以前甜了不少。”聲音在意料之中,是那種老者的風范。
“您好,我是卿芥。”
“你好,小姑娘,年紀輕輕便有這般風范,未來可期噢。”滕公直身子,捋了一下胡子。
從語氣到表情、神態、動作,卿芥能感覺到,就從如此簡單的一句對話,滕公就已悉知她的為人,這樣所得的評價必是中肯的。
卿芥微笑,“未來嗎?我還沒想那么遠。”
天上的云都散去了,陽光直楞楞的照下來,也并不很曬,反而很暖,是很討喜的溫度。
一番閑談后,卿芥順勢就走進了靠近門口的右邊的一間屋子,沒什么特別的原因,就是靠門近,方便進出。進了屋子,也沒怎么收拾,就簡單的鋪了床,整了梳妝柜,其余的都還裝在包里隨意放在了柜子里。
醉笙去別處了,走之前留了話,讓卿芥在獵道山五居中都走訪一下,說不定會有收獲。
照醉笙所說的,卿芥第一天就把五居都走了一遍,基本都沒有什么人,到最后就在正軒居同立誠聊了聊。
和剛開始立誠講的一樣,獵道山的學徒都有自己的想法。每天是去修煉還是大睡,是平淡的過一日還是離開去外面游歷都是取決于早晨醒來的第一想法。不過選擇修煉的人還是占大多數,畢竟通過進居試就可上為仙神,那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就像雪楹,幾乎日日時時都在周圍的小山群中修煉。
此后的一段時日,卿芥常常跟立誠一起,有時去修煉,有時也會去游歷,都是短途的,兩三日便回來了。
每次外出,心情體驗都和以往不同。立誠是個很善良的人,路遇不平,能幫的便常常會出手相助,再講一番大道理,把人說得頭痛。他講出來的那些話,看起來都與他的年紀不符,
人情事故見多了,就會覺得,人生其實也就那樣。
陶杯中的香木枝處在屋子的中間,海石森木的淡香悠然地充斥著整個空間。窗邊的素蘿長得很快,一月多的時日足夠它生出一枝過窗的條蔓,葉子也大大小小錯開排列。
從寤青閣返回,天淵依舊冷清,沒有人聲。時間沖淡了記憶中的情感,卿尚過世的事情已不再出現在知者的臉上。除幾位摯友外,多數仙神大概只有在需醫之時會想起這位風華已過的老者。
偃修處理完事務回到天淵,換下那身正式的仙神裝,著了平日的衣袍,出門,前去涼潭。
幾匹紅布、紅綢、紅段、紅紗整齊的疊放在石床邊上,一點灰都沒落。
石桌邊,驀疏拿著截下的一塊布,針線在上面穿來引去,繡出各異的圖案。一簇錐霞花的紋樣,繡了幾百次,樣子愈發的精致。
涼潭上,偃修查驗完四周靈力,靜靜的站在一旁。
“你這樣看著我...不會是她出什么事了吧?”驀疏停下動作,抬頭看著偃修。
“沒有,只是始終覺得一個三介重犯在牢里做著裁縫挺稀奇。”偃修這不走心的回答,說出來自己也覺得不對勁。“這錐霞花繡得不錯。”
“它再怎么好看,在穿它的人身上。也只是點綴罷了。”驀疏說著。心里想象著那個畫面,眼里滿是期待。
這段時間,偃修每每來時,驀疏都在拿著紅布絲線細細繡制著,繡了幾百次,依然是很有耐心的表情。眼前的這個男人或許不像人們傳言中的那么罪惡,卿芥始終都未曾放棄過他的心和意志一定是有理由的。其實第一次見到驀疏,他就打破了偃修對他的印象,雖然臉上冷漠,但心里絕不是無情,雖然會闖天闖地,但絕不是十惡不赦。初見他時,偃修就知道了,是他會讓卿芥處于危險的境地,所以一直提防著,不想讓他倆在一起。如今對驀疏的成見也在慢慢變淡,看著他做那些針線活時想著卿芥,神情毫不掩飾,那么溫柔;可他究竟是三介重犯,這份緣,再怎么甜蜜,終是有千難萬險的。
若是這紅衣最終能穿在你身上,等多久,都無妨。
偃修想著,嘴角微揚,出了涼潭直接回到寤青閣。卿芥不在,他還是覺得這里得常有人住才能一直保持原樣,盡管每日往返上介會比較麻煩,但再遠,這里才是家啊,有人在家等待,在外的人才會早歸。
干枯的木柴架起火堆,白煙長升。絕屠上將孤啟汜的兵營中,士兵們成群圍著火堆,氣氛沉重。
“我許久不來,你們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嗎?還是說你們眼里已經沒我了?”孤啟汜對今日的突襲操練感到非常不滿,隊列懶散、防守有隙、進攻力度不足,每一樣都可以挑出毛病。“從明日開始,我每天都會來監督,要是被我抽查到的人沒有達到標準,請離開我的視線,自行解決。”孤啟汜的話一字一字的扎到每個人心里,所有人都脊背發涼,頭冒冷汗。
原來那個令人畏懼的絕屠上將又回來了。
其實也并沒有變過,只有在那么幾個人面前他才不用擺出這副無所畏懼又令人害怕得面孔。
瑟瑟的蒼穹下,落花為流水,開幾度敗幾度,卻不曾見流水為花開而停。
卿芥跟著立誠從小山群修煉完回來,前腳剛出山,就被人攔下了。
像四月的桃花,夏至的螢火,是個可愛的女孩子。
“你,給我從立誠哥身邊離開。”命令的語氣,不給卿芥留一點面子。
稠風淡月,晚山樹下,指著卿芥的手還有兇狠的眼神,會是以后常見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