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青影醒轉的時候，海棠花全身都蜷縮在他懷里。

看不清臉，但能真實感受到身上淡淡的清香和那一身如水肌膚帶來的溫熱。

紅青影微微移動，海棠花瞬間醒轉，突然間面頰火燙不知如何說才好。

紅青影輕輕道：“謝謝你們了。”

海棠花氣若游絲，吐氣如蘭地微微吱一聲，卻依舊躺在紅青影的懷里一動不動。

紅青影緩緩動了動胳膊，海棠花以為他要起身，忙將一雙藕臂輕輕纏繞在紅青影脖子上，一嘴馨香緩緩靠近紅青影的嘴邊。

感受到海棠花急促的呼吸，紅青影臉頰也發燙起來，伸出的雙手立在空中，卻不知道怎樣放下來。

就在海棠花的雙唇快要觸碰到紅青影嘴唇的時候，大鳥聽到了紅青影的說話，翅膀一抖，將三個人全都暴漏在外面。李小唐揉了揉惺忪睡眼，看到依偎在紅青影懷里的海棠花，忙將頭轉過一邊。

海棠花突然間嬌羞如花，伸手理一理發際，嫵媚秀眼斜斜瞪了一下正在向她俯視的大鳥，然后緩緩起身。

紅青影穿好衣物，在洞底走動幾下，這一次后，他再不能將海棠花視若無物。

無論多么英雄無敵的男人，如果有一個女人肯為了救他不惜一切，他都不可能繼續無動于衷，因為他再無視下去，就不止是無情，而且是薄情絕情了。紅青影不是那樣的人，他肯為兄弟只身入虎穴，就不會忽視海棠花紅顏嬌媚下那顆如水純情的心，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去面對她。

紅青影對著海棠花微微一笑，幾個人坐在一處，一年來第一次，紅青影講起了自己的故事。講起綠淵，菇茸，講起妻子，兒子。紅青影講得很慢很細致，海棠花聽得很清很用心。

一邊的李小唐也認真傾聽著，只覺得這些事情離自己的生活似乎很近，很近。

三個人就這樣在洞底一待就是三年。

紅青影每天不停地開鑿著通往洞頂的石梯，李小唐每天練習紅青影教授的氣功，海棠花負責幾人的食物，沒事時就跟在紅青影的背后，遞遞水擦擦汗，偶爾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兩個人就那樣默默坐在石梯上，低頭看著洞底和大鳥戲水的李小唐微笑不語。

一切似乎都充滿了和諧。

像一家人一樣的和諧。

海棠花很享受這樣的感覺，對于奔波了二十多年，在風口浪尖跑進跑出，在刀尖血海走來走去的她來說，這樣的日子讓她的內心無比溫馨。隨著石梯越修越高，海棠花心里卻莫名煩躁起來。

她知道再用不了幾天，石梯就能修到紅青影選定的地方了。砸開那處山壁，如果真的到了外面，自己和這個男人之間會以怎樣的結局的收尾呢？她不敢想。

三年前的海棠花是一朵帶毒的秋海棠，她可以為取悅別人而殺人于瞬間，也可以為排遣寂寞而殺人于無形，那個時候，她更多是一具空殼，沒有真實的感受沒有自己的感情。三年后的海棠花，卻只是一個柔弱到只需要他保護的女人。只要能看到他的背影，她就感覺到踏實。她太享受這樣的日子了，盡管一天到晚看不到陽光，看不到外面如他描述那樣桃源般的美麗世界，盡管每天里都要面對陰冷面對潮濕面對黑暗，盡管寥以果腹的只有一片片帶血的生魚肉，但她的心卻無比安定，無比溫暖，無比輕松。她很害怕，怕哪一天這樣的日子真的一去不返，那樣的話，就算見到了外面的世界，就算擁有了海闊天空整個世界，她還是一無所有。

恐慌和莫名的煩躁讓她失去了兩年多的平靜。

看著紅青影一下一下敲擊在石壁上，她感覺那一下一下似乎也敲擊在自己心里，無比沉重，將一個溫馨的美夢一次次敲到布滿裂縫。

“嘭”一聲，紅青影將巨大的條石砸在墻壁上。

一道微弱的光線從墻壁穿透過來，直直映照在洞頂的一側。

紅青影舉起條石，穩穩又砸出去。

“嘭”光線忽然變得更加明亮起來。

洞底的大鳥和李小唐瞬間歡呼起來，而原本焦慮不安的海棠花瞬間跌倒在地。

不多時，一個足夠大的洞口被鑿開了，紅青影朝著外面看了看，微微皺眉?；仡^看到倒在地上的海棠花，慌忙從石梯上走下來。

將海棠花攬入懷中，紅青影焦急問道：“你怎么了？”

海棠花一雙手緊緊摟住紅青影的脖子，額頭貼在紅青影的下頦，急急道：“別離開我，不要不管我?！?

紅青影瞬間不知該說什么。

良久后，紅青影慢慢道：“不是出口?！?

海棠花仰視他平靜的表情：“那怎么會有光照進來？”

“因為那邊也是一個山洞，而且，是一個很大的山洞，似乎還有一些東西?！?

海棠花緩緩坐直身體，擦干眼角的淚珠，臉紅道：“我，……”

紅青影沒說什么，站起身，緩緩往石梯上走去。

海棠花和李小唐跟在后面，大鳥瞅一眼海棠花，晃動幾下腦袋，也慢慢走上去。

從洞口翻過去，就到達了另一個山洞里。

這個山洞明顯要比他們待了三年的洞府大出許多來。從上面往下看，各色鐘乳石將山洞照的猶若白晝。放目遠觀，四處有小山，四處有幽泉，芳草連連，甚至還有荷葉初綻，粉嫩無暇，一眼望不到邊。幾個人滿心歡喜，順著石頭一步步走到山底，然后一步步往四處查探。只覺山底溫度也足夠怡人，遠不是先前山洞那樣冰冷。巖石各異，各有形狀；花草茵茵，紅黃藍綠；小溪潺潺，流觴曲水，這樣的景象，連見慣了綠淵風光的紅青影也不絕贊嘆。

幾個人順著河流一直往下走，翻過一座巨大的石墻，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眼前突然多出一個巨大的溶洞，洞頂高聳，上面光線充足。洞底廣闊，有一里地大小。洞底的中央有幾處凸起的平臺，上面放置著一些古老的帆船。這些帆船一看就歷經了無數年月，上面鋪著一層厚厚的灰土。船帆高揚，像是要出海遠航，船體寬大，即便豬蹄膀的大鵬過來，也被立刻比下去。

紅青影和海棠花眼神一亮，李小唐更是早按耐不住，直接奔跑下去。

海棠花顫巍巍道：“原來傳說是真的，這里，真的有三寶太監的藏寶地?！?

紅青影微微一笑，扶著他緩緩走過去。

大鳥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對于它來說，這些巨大的帆船和外面的小船一樣，無非是樣子大了一點而已。

紅青影和海棠花繞著船體走了幾圈，除了十幾艘陳舊的帆船外一無所獲。

就在兩個人微微搖頭的時候，海棠花發現一艘帆船的頭部有一處突出的平臺。平臺上面有一本厚厚的錦書，絲織封面，用黃色絲線串連起來。

兩個人坐下來，慢慢打開錦書讀起來。

原來傳說是真的。這個地方原本是當初追隨三寶太監出海人們的一處棲息地，三寶太監手下奇人無數，后來有細心人發現了這里地理的不同，加上這個地方四季如春，許多人就留了下來。

再后來三寶太監病死途中，更多的人就找到這里，在菇茸山安穩住下來。而傳說也有不實的地方，就是他們根本沒有多少財寶，因為所有的財寶都被他們交換成了早期開墾綠淵的用品，外面金銀貴，但在綠淵里，金銀和其他的都一樣。

錦書還記載了一些后期的事情，包括綠淵初期的建設構想，而綠淵的地理迷局卻只是略微提過，再不多說。這些早期的綠淵人繁衍生息幾代后，一些上歲數的人就將當時剩下的寶船全部運進了這個山洞里，好讓后人能安穩地生活下去，不去管自己到底是來自何處。

錦書后面還留有空白，可見當初的人是希望多記載些什么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最終留成了空白。

海棠花看完后微微嘆息，不是因為沒有找到寶藏，而是有些探險者跋涉千里后一無所獲的失望。

“紅大哥，這卷錦書送給我好么？”海棠花道。

“嗯，你喜歡就拿走吧。”

海棠花將錦書小心珍藏起來，然后跟著紅青影四處查探。

這個山洞的石壁比原先山洞的石壁更要堅硬幾分，紅青影判斷，這石壁外面應該就是真正的外面了。

海棠花沒有說什么，只是靜靜跟在紅青影身后。她神情恬淡，仿佛一刻鐘前還倒在地上的那個女人已經完全蛻變，變成了一泓深不見底的池水，無論風雨飄搖，她都古井不波。

兩個人正沿著四周搜尋，突然聽到大鳥興奮地叫聲。

紅青影一愣，轉身看向大鳥。只見大鳥高揚著腦袋，朝著山頂吱吱鳴叫。

紅青影抬頭，看到山頂上面的光線竟是與剛進來是有了明顯差別，顯然是因為光源發生變化造成的。紅青影心中一動，沿著山石緩緩攀沿上去，等到了洞口往外一望，外面藍天白云，碧海蕩漾。

紅青影一陣欣喜，三兩下跳躍下來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海棠花和李小唐。

李小唐歡呼雀躍，海棠花面帶微笑，卻總有一些說不清的情思。

紅青影卻顧不得海棠花的想法，從陳舊的帆船里找出一些纜繩，不斷躥上躥下，將兩條繩索固定在洞頂，然后緩緩下來將李小唐抱起送出去。

送海棠花的時候，海棠花眼含淚水，只是這一次，她沒讓淚水涌出眼眶，而是緊緊貼在紅青影的胸口，將一片衣衫染得盡濕。

幾個人在外面將洞口擴大，然后用繩子將水鳥胖子慢慢拉上來，這一刻，關在洞底三年的人們終于又見到了外面的世界。

大鳥歡呼雀躍，四處奔跑，李小唐跟著大鳥跑來跑去，一切都似乎突然開闊了。

紅青影轉頭望了眼四周，目光所及的遠處是一望無際的石灘。石灘上潮起潮落，卻沒有一絲綠意像紅葉和菇茸那樣繁盛生長。扭頭看了眼身后的山體，山頭彎曲，如禿鷲仰脖高鳴，山勢雄偉，如鷹脖直豎，聳入浮云深處。

禿鷲山，傳說中神仙打架被墜入凡塵的仙禽，傳說中擁有最多故事的綠淵三峰之一。

紅青影有些詫異，有些驚奇，不過還是很鎮定地回想著這些事情。

起身緩緩往山下走，沒有看一眼身后眼神迷離的海棠花。

海棠花雙目微紅，潔白貝齒輕輕咬住紅唇，一滴眼淚眼看就要奪眶而出。

“跟我下山，其他的，我來安排?！?

一聲平淡無奇的聲音，聽在海棠花的耳朵里卻如三春暖陽無比柔和，她抹一抹眼角，像一個懷春少女般瞬間嬌羞滿面，一步步追過去。

這一句話，她等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