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是肯定死不了的,這點方大正比誰都清楚。再怎么糾結,日子總得守下去。好在,上青坪的工作得心應手,原來的老底子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縣里的領導們對他很滿意,特別是林峰,當上了書-記后,已經到上青坪來了三次,其他鄉鎮都羨慕得不得了。你干了多少,說不行,得讓領導看見,有實實在在的感受。
東口村的蔬菜基地發展很快,冷曉紅很能干。每次見到這個農村姑娘,方大正都很感慨。一樣的農村人,有的就圍著農村那一畝三分地轉,有的卻能用小土地作出大文章,“人比人就得死,貨比貨就得扔”,說什么人與人平等,自己都認為不平等,那來的平等呢!
這個蔬菜基地,林峰每次下來都要來看看,冷家平和冷家山倆兄弟的關系比原來更鐵了,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打仗親兄弟”,畢竟是一個爺爺的孫子。
“冷書記,你們這基地還能再擴大一點嗎?給其他的村也帶起來,怎么樣?”林峰站在大棚里,撫著綠油油的秧苗,扭過頭問冷家平。
“有這個想法呢,我們村里已經沒有啥合適的地塊兒,再想發展就得想其他的招兒了?!崩浼移轿⑿χf。
每個縣領導都有自己的幫扶村,為了打造他們這個基地,也為了讓縣里的領導們都關注到他們,上青坪黨委總是把東口村列入重點扶持村,聯系東口村的,不是縣-長就是書-記,跟他們一起聯系的肯定是財局等實權部門,這樣的安排,確實為東口村解決了很多實際問題。
在方大正看來,現在的農村,就像一個被老牛拉著的破馬車,怎么趕也快不起來,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換掉老牛,用新生的力量去取代它。沒有外力的注入,農村的發展,舉步難艱。
“嗯,其他地方也是這個問題。大正,你怎么看?”已經習慣了叫他的名字,林峰也不想改,方大正也覺得沒有什么不妥,不過在其他人眼里,林峰與方大正的關系,自然是跟別人沒法兒比。
“東口的合作社已經成立起來了,但因為沒有什么經驗,運作得不是很成功。冷書記說他們想帶些人到外地去學習學習,我也正有這個打算,還沒跟任書記匯報,想隔一段時間,到外面去開開眼界。”方大正答道。
“嗯,是應該出去看看?!x萬卷書,行萬里路’,想學點實實在在的東西,不走出去開眼界,還真不行。任書記,你得支持啊?!比沃居勒浼疑搅闹裁矗牭綍?記跟自己說話,急忙點頭答應著。
“想好到哪去了嗎?”林峰接著問道。
“先學近,后學遠,一步步來,我想先到附近搞得好的地方去看看,帶著村里有積極性的。”冷家平見林峰看著自己,就知道這個問題需要他來回答。
“也別老想著村里這點事兒。有了合作社,也得想想附近的村,得考慮考慮把這個基地做大做強,‘多村一品’在市場上才有競爭力。得不斷琢磨市場,把市場規律研究透,才能在非常年份取得非常收獲。”林峰點點頭,說道。
實際上,他對冷家平這個村干部還是挺滿意的,他也清楚,讓一個村書-記站在更高的視野看問題很難,他把自己村里這些事情整明白,就相當不軟了。
林峰不太愛在下面吃飯,但方大正這里似乎與別處不一樣,以前來了三次,有一次就是在鄉里吃的。方大正知道林峰不愛擺譜兒,菜式上沒有搞那些花里胡哨兒的,能飽吃好就行。
任志永開口挽留林峰吃飯,林峰痛快地答應了。他一直覺得,上青坪這兩個主官還是挺干事的,方大正自然沒什么,這任志永也是比較可靠的。在這兒吃飯,是考慮到了兩個人的面子問題,基層的飯,該吃還得吃,不能太“死性”了。
林峰不但答應在鄉里吃飯,而且還上叫上冷家平兄弟倆和冷曉紅。三個人自然不好推辭,只好跟著車一起到鄉里食堂吃飯。
林峰坐到主位,任志永主陪,林峰剛張羅了兩口酒,電話就響了。接起來卻是縣里有急事,一個副市長馬上要到縣里,林峰向大家道了歉,號召大家把杯子里的酒喝干,就告辭走了。
大領-導在的時候,冷家兄弟和冷曉紅有些放不開,縣-領-導走了,這回冷家山可來勁了,一個勁兒地敬方大正酒。他看出來了,對東口村的關心,就是對自己閨女關心,領導越關注,這個基地越大,自家的收入也就越多。在這里面,方大正可是起了不小的作用。
“方鄉長,多虧了你啊,沒有你的支持,那個小基地指不定成什么樣兒呢。咱們在一起喝酒的機會不多,老哥敬你!我干了,你隨意!”最后這句話,是方大正最害怕的,我干了你隨意,隨了誰的意呢,大多數情況下是隨了敬酒者的意,人家干了,你好意思不干?
酒這東西,向來都是越喝越興奮,越喝越多。酒場上,如果你一開始不喝,也就不喝了,只要端起杯來,那就證明你能喝,而且是喝酒的高手,別人越是殷勤的勸酒,越是不知天高地厚。喝著喝著,就到了量,到量以后也不知道了,只是一味的灌酒,最終的結果就是爛醉如泥。
方大正今天便著了冷家山的道了。冷家山一天三頓喝酒,喝的全是散白酒,不怕度數高。方大正這酒量,頂多算得上三流,跟冷家山這種人拼酒,最后的結果只有一個。
任志永控制著局面,好歹也是在鄉里,不能讓兩人拼得太兇,傳出去太丟人。方大正的頭暈暈的,腳也有些發軟,冷家山還在那兒叫板,都是血性男兒,喝酒?喝就喝,誰怕誰!
最后,任志永不得不強制兩人停下,方大正強挺著不讓自己倒下去,他心里清楚得狠,誰先倒下去,誰就輸了,他不能認輸,要不然就被冷家山看不起。
他不想讓他看不起,就得拿出自己的酒量,也是自己的誠意。方大正這人就是這樣,徐方潔煩的就是他這點,不能喝就別喝,死要面子活受罪。
冷家山看方大正手腳不聽使喚了,也不敢讓他喝得太多,方大正胃不好,他聽冷家平說起過,見好就收吧。
暈暈乎乎的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任志永吩咐辦公室照看著點兒,如果沒什么重大的事兒,盡量不要打擾他。這種酒,任志永一直抱著一種寬松的態度。
官場和酒場向來是不分家的。有的人,跟上級領導喝酒,拼命喝;跟下級或群眾喝酒,端著喝。方大正則不然,跟群眾喝酒的時候,他會很努力,因為在一些群眾的意識中,如果你不端他的酒杯,如果你喝不到一定的量,他就會認為你瞧不起他。
實際上,更多時候,鄉鎮干部的無奈正在于此。就拿喝酒來說,你喝吧,群眾說你,不喝吧,群眾怨你。大多時候,就像灶炕里的王八--憋氣又窩火。
胃特別難受。方大正靠在床上,特別是想抱著枕頭大哭一場,這種莫名的情緒一直堵得他難受,不是說喝了酒這樣,已經有好些天了,他就是想大哭一場。
手已經不受大腦的支配,摸出了電話,那個號碼已經爛熟于心。
溫潤的女聲傳來,方大正淚流滿面,原來相思是這樣痛苦,為什么越是想要忘記,記得就愈加深刻?
“我想你……想你……”他掙扎著坐起來,趁著自己清醒,他想把心里話都告訴她,那個已為人妻子的美麗女人。
“你,怎么了?”申晴輕輕地問。此時的她,正在辦公室里,忙著做賬。辦公室里的其他人也在,她不敢多說什么,只好捂著聽筒,來到辦公室外。
“我……想你,你……能來……看看我嗎?讓我看你一眼,只一眼……就行了。”如此卑微的要求,讓申晴心里一陣疼痛,可她清醒地知道,她不能這么做,她得對得起許一諾,對得起那個家。
“是不是喝酒了?把我忘了吧,沒有了未來,再怎么糾纏,也是一樣的結果。”申晴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不是方大正想聽的??伤荒苓@么說,她覺得自己應該更加理智,她不想毀了方大正,更不想毀了自己的家。
“我想我快要……死了,我只是……想死到你的懷……里。”方大正嘆息一聲,申晴的心又揪了一下。
“說什么話呢?你在哪兒?”明明如此之近,如果認真聽,甚至能聽到對方的聲音,可是他們卻不能相依相偎。他們互相愛著對方啊。
“辦……公室?!薄芭距币宦?,不知是什么掉了下去,申晴再怎么喊,已經沒有了聲音。
申晴急急地從辦公室拿了一套表格,跟所長說了一聲“鄉長要看財政進度”,便急步到方大正的辦公室。她知道這樣很不好,會引起所長的不滿,可她沒有其他的借口進出他的辦公室。沒有理由,她馬上會成為眾矢之的。
敲門,沒有人回答,她知道方大正在套間里,顧不上別人的看法,推開門走了進去。
推開套間的門,眼前的一幕讓她心酸落淚,方大正高大的身軀佝僂著,躺在地上,閉著眼睛,滿屋子的酒氣。她嘆了口氣,想把他扶到床上去。
方大正被熟悉的氣息包圍,找到了久違的感覺,嘴里嘟囔著什么,雙手摟上申晴的脖頸,胡碴輕蹭她的臉?!扒?,是你嗎,我要死了……”
申晴心下大慟,這個男人,隱忍了太多的東西。對自己,念念不忘,可自己,又何曾忘記過!許一諾是個好男人,對自己,對那個家都十分負責任,可她對他,始終做不到坦誠相待。
有些錯誤可以犯,有些錯誤著實不能犯,就像現在的自己,如果當初不邁出那一步,那么她和方大正也不會現在的相愛而不得。
掙脫開他的擁抱,把他扶到床上。方大正皺著眉頭,雙手四處亂抓,想要找到那個溫暖的依靠,申晴掙開方大正的手,幫他蓋好被子,走出方大正的辦公室,找來鄉府辦的人照顧他,只說自己到請示工作的時候看到鄉長喝多了,需要人照顧。
默默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在那里發呆,申晴不知道還會有多少這樣的糾結時刻,方大正在清醒的時候會克制自己,可在喝多的情況下,明顯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她該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