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投下最后一縷光線,暮色平靜地鋪開,歸巢的倦鳥,悄無聲息。
母親已經離開好幾日了,我卻仍坐在梅花樹下等著,似乎她明日便會回來。
阿真緩緩走到我身邊:"小主人,聽說你要離開武府,前去長安?"
我沒有答話,只是微微頷首。
父親已死,母親離去,兩個哥哥便再也無所忌憚,他們將家財分瓜殆盡,而我這個已到婚配年紀、卻尚未出閣的女兒自然是分不到半點家產。此處已不再是我的家,華麗、舒適、安逸......這只是粗淺的表象,日子雖仍是豐衣足食,但我不想再忍氣吞聲地寄居在他人門下了,我分明地感覺到,自己在這個府邸的桎梏中差不多要窒息的疲倦。
"野種就是野種,一輩子都見不了光,一輩子都見不了光!"
耳中反復回蕩著這句話,我再也無法忍受兩個哥哥那鄙視的目光,因為那會令我有種要挖出他們雙目的可怕欲望。
"我隨你去。"阿真將雙臂環在胸前,目光精炯瞇起。
我輕笑,就等著他這句話了。
"小主人,我也隨你們一起走。"福嫂走進院來,"十幾年來我照看你與夫人,如今夫人走了,我更不能與你分開。"
"呵......"我閉眸微笑,而后卻不禁長嘆,"雖然我帶不走武家的任何金銀,卻有你們兩個陪著我,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我與母親曾在這個家渡過最平靜的一段日子,世上所有的良辰美景都比不上那時的一點一滴。倘若母親仍在我身邊,她也一定會鼓勵我離開現有安穩平淡卻異常難熬的生活。
去長安,我或許會陷入生活的困境,將面對未來茫然無措的一切。
猶記得母親對我說過,任何一個人,都有追求夢想的權利,無關性別,無關年紀,無關身份。絕不能因為自己是女子,便放棄尋訪天下的機會。
三日后,我便帶著簡單的行李,身后跟著阿真與福嫂,徐徐轉身,絕不回頭,一步一步,踏上了完全不可知的路途。
昌隆盛世,大唐聲威遠播,四鄰朝貢,遠無外敵,近無內患,國泰民安。而帝都長安的街巷更是喧鬧,市景繁華,豪門聚居,歌舞升平。
但我來到長安后,卻一直綿綿細雨,陰霾著不肯停息。
我的小院,以檀木為窗,楠木為閣,靜靜地佇立于繁華鬧市,雖簡陋,卻也別致,我的日子也平靜安穩得近乎可恥。
我撐著一把粉色的油紙傘,緩緩走過因雨天而有些蕭條的街市。我走得很慢,很輕,似乎這腳步略重就會驚醒無聲無息的生活。
我停在一棵大樹下,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低頭看著積滿水洼的地方,透過被雨水滌清的倒影看見自己的臉。
在我五、六歲的時候,福嫂就說我將來一定會是個美人。等我長到十二、三歲的時候,確實與母親如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只是我更嬌艷稚氣一些。
但,這還是不夠,我想要長大,大到能脫離那些困縛,從而改變我這虛弱的人生。
馬蹄飛踏,一輛馬車飛馳而來,水花濺起,我白色紗裙上立時污泥點點。
我不由在心里哀嘆一聲,卻也只能自認倒霉。
不料那馬車卻停了下來,簾子一掀,從車上下來一位身著玄色長袍的男子。他的眉毛似修剪過,微微有些彎曲,皮膚白皙,下顎光滑,帶著一絲脂粉氣,看著有絲異樣的感覺。
"你,你不是楊......"他緊盯著我,眼發直,嘴也合不攏了,驚若呆鵝,"不,你比她年輕許多......"
我正惱怒弄污了衣裙,如今這個不三不四的男子又如癡如醉地盯住我,不由地雙頰生熱、面露慍色:"你看什么?!"說罷,我轉身要走。
那男子卻旋身攔住我的去路:"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氏?"
"關你什么事!"我嗔怒地白了他一眼,想繞過他。
他慌忙解釋:"姑娘,我是宮中的內侍監,如今宮中正在廣納天下美女,依姑娘的姿容,定能一枝獨秀......"
入宮?那里會有更多的機遇與挑戰么?在那里有可能一朝聞名天下知么?
父親去世,朝中已無可托庇的靠山。我那兩位窩囊的哥哥,只知道吃喝玩樂,花天酒地,不出幾年,武家所有家財便會被他們揮霍一空。而我只是個女子,不能通過科考獲取功名,或許只有通過入宮這一步,才有可能獲得榮耀與名聲。
不知何時,勝負已成了一場賭氣,權力是為了一種證明。
或許這就是抗爭的代價,無從躲避。
思即,我立時欠身施禮,柔聲說道:"小女子是荊州都督武士彟之女,武照。"
"噢,原來是武都督之女,無怪生得如此標致。"那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若有意,我今日便回宮稟報,不日便可有好消息了。你住在何處?"
"那就有勞大人了,我住在梅林巷,大人到那一問便知。"我仍是垂眼細聲說道。
"如此便可。"他一擺手,回身上了馬車,"那今日我先告辭了。"
"躬送大人。"我抬頭道別。
"什么?!你要入宮?!"福嫂大驚,手上一哆嗦,險些拿不住碗。
"恩。我想過了,這是我唯一的出路。"我平靜地看著一桌的菜。
"為什么?小主人,你人還小,不懂世事,那皇宮可是個吃人的地方啊。后宮三千,怨魂何止二千。以夫人的容貌,那后宮的女子,恐怕無一人及得上她。倘若宮里真的好,那為何夫人不入宮?卻要留在武大人身邊?"福嫂為我盛了一碗湯,而后幽幽說道,"好人家的女兒,誰愿去當那個活寡婦,受那份罪?。∪雽m這事,別人躲還來不及,小主人怎還盼望進去呢?老奴求你,快別再有這樣的想法了......"
"這些我當然知道。"我端起碗,抿了一口湯才繼續說道,"我只是個女子,不能通過科考獲取功名,只有通過入宮這一步,才有可能獲得榮耀與名聲。"
"你是個女孩,獲得榮耀與名聲又有何用?"福嫂有些著急,"還是早早尋得一個好婆家,日后也就不用發愁了。"
"好婆家?我尋得的好婆家便是入宮。"我面色一沉,"福嫂,我意已決,你就不用再勸我了。"
"小主人,你可知,一旦你入了宮,我們想再見一面就難了。"福嫂眼睛一紅,眼角淚光閃爍,"我都如此傷心了,若夫人有一日回來了,恐怕她會肝腸寸斷??!"
母親......
我心情忽然一黯,是啊,若我入了宮,想見母親一面,就是難入登天了。
"娘,你不用勸她了,她是鐵了心要入宮了。"一直在旁默不作聲的阿真忽然冷冷地開口說道,"她以為入宮后人人都能得到寵幸。哼,卻不知有人入了宮,到老到死也見不上陛下一面。"
我仰首,充滿期望:"這個你們放心,我自有辦法處理這些事,我已有了計劃,只需照著一步一步來,便可以了。"
"我沒料到你也是這樣貪慕虛榮的女子,算我看錯你了!"阿真語調深沉,教人有些不寒而栗,他猛地起身甩手大步出了房門。
"你,你給我站??!"我有些惱了,快步追了上去。
在屋外的長廊我追上了他,我伸手去拉他,可我的手才碰到他的指尖,一股強勁的力道便擒住我的手腕,將我整個人扯了起來,我低呼一聲,下一瞬,便落進了他寬闊有力的懷抱里。
阿真扣著我的手腕,將我抵在墻上,,剛硬的身軀隨即緊緊地貼了上來!
我又羞又驚,想掙扎卻又被他壓迫得動彈不得,慌亂中只能高聲尖叫:"你,你干什么?!放,放肆!快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