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也奈韋夫于五世紀初年,生在離巴黎二十四里的囊臺兒村(Nanterre)里。幼時聽圣也曼講道,深為感悟。圣也曼也說她根器好,著實勉勵了一番。后來她到巴黎,盡力于救濟事業。五世紀中葉,匈奴將來侵巴黎,全城震驚。她力勸人民鎮靜,依賴神明,頗能教人相信。匈奴到底也沒有成。以后巴黎真經兵亂,她于救濟事業加倍努力。她活了九十歲。晚年倡議在巴黎給圣彼得與圣保羅修一座教堂。動工的第二年,她就死了。等教堂落成,卻發見她已葬在里頭;此外還有許多奇異的傳說。因此這座教堂只好作為奉祀她的了。這座教堂便是現在的國葬院。院的門墻是希臘式,三角楣下,一排哥林斯式的石柱。院旁有圣愛的昂堂,不大。現在是圣也奈韋夫埋灰之所。祭壇前的石刻花屏極華美,是十六世紀的東西。
左岸還有傷兵養老院。其中兵甲館,收藏廢棄的武器及戰利品。有一間滿懸著三色旗,屋頂上正懸著,兩壁上斜插著,一面挨一面的。屋子很長,一進去但覺千層百層鮮明的彩色,靜靜地交映著。院有穹隆頂,高三百四十英尺,直徑八十六英尺,造于十七世紀中,優美莊嚴,勝于國葬院的。頂下原是一個教堂,拿破侖墓就在這里。堂外有寬大的臺階兒,有多力克式與哥林斯式石柱。進門最叫你舒服的是那屋里的光。那是從染色玻璃窗射下來的淡淡的金光,軟得像一股水。堂中央一個窖,圓的,深二十英尺,直徑三十六英尺,花崗石柩居中,十二座雕像環繞著,代表拿破侖重要的戰功;像間分六列插著五十四面旗子,是他的戰利品。堂正面是祭壇;周圍許多龕堂,埋著王公貴人。一律圓拱門;地上嵌花紋,窖中也這樣。拿破侖死在圣海侖島,遺囑愿望將骨灰安頓在塞納河旁,他所深愛的法國人民中間。待他死后十九年,一八四零,這愿望才達到了。
塞納河里有兩個小洲,小到不容易覺出。西頭的叫城洲,洲上兩所教堂是巴黎的名跡。洲東的圣母堂更為煊赫。堂成于十二世紀,中間經過許多變遷,到十九世紀中葉重修,才有現在的樣子。這是“裝飾的戈昔式”建筑的最好的代表。正面朝西,分三層。下層三座尖拱門。這種門很深,門圈兒是一棱套著一棱的,越望里越小;棱間與門上雕著許多大像小像,都是《圣經》中的人物。中層是窗子,兩邊的尖拱形,分雕著亞當夏娃像;中央的渾圓形,雕著“圣處女”像。上層是欄干。最上兩座鐘樓,各高二百二十七英尺;兩樓間露出后面尖塔的尖兒,一個伶俐瘦勁的身影。這座塔是勒丟克(Viellet ie Duc,十九世紀)所造,比鐘樓還高五十八英尺;但從正面看,像一般高似的,這正是建筑師的妙用。朝南還有一個旁門,雕飾也繁密得很。從背后看,左右兩排支墻(Buttress)像一對對的翅膀,作飛起的勢子。支墻上雖也有些裝飾,卻不為裝飾而有。
原來戈昔式的房子高,窗子大,墻的力量支不住那些石頭的拱頂,因此非從墻外想法不可。支墻便是這樣來的。這是戈昔式的致命傷;許多戈昔式建筑容易記毀,正是為此。堂里滿是彩繪的高玻璃窗子,陰森森的,只看見石柱子,尖拱門,肋骨似的屋頂。中間神堂,兩邊四排廊路,周圍三十七間龕堂,像另自成個世界。堂中的講壇與管風琴都是名手所作。歌隊座與牧師座上的動植物木刻,也以精工著。戈昔式教堂里雕繪最繁;其中取材于教堂所在地的花果的尤多。所雕繪的大抵以近真為主。這種一半為裝飾,一半也為教導,讓那些不識字的人多知道些事物,作用和百科全書差不多。堂中有寶庫,收藏歷來珍貴的東西,如金龕,金十字架之類,燦爛耀眼。拿破侖于一八零四年在這兒加冕,那時穿的長袍也陳列在這個庫里。北鐘樓許人上去,可以看見墻角上石刻的妖獸,奇丑怕人,俯視著下方,據說是吐溜水的。雨果寫過《巴黎圣母堂》一部小說,所敘是四百年前的情形,有些還和現在一樣。
圣龕堂在洲西頭,是全巴中之最美麗者。羅斯金更說是“北歐洲最珍貴的一所戈昔式”。在一二三八那一年,“圣路易”王聽說君士坦丁皇帝包爾溫將“棘冠”押給威尼斯商人,無力取贖,“棘冠”已歸商人們所有,急得什么似的。他要將這件無價之寶收回,便異想天開地在猶太人身上加了一種“苛捐雜稅”。過了一年,“棘冠”果然弄回來,還得了些別的小寶貝,如“真十字架”的片段等等。他這一樂非同小可,命令某建筑師造一所教堂供奉這些寶物;要造得好,配得上。一二四五年起手,三年落成。名建筑家勒丟克說,“這所教堂內容如此復雜,花樣如此繁多,活兒如此利落,材料如此美麗,真想不出在那樣短的時期里如何成功的。”這樣兩個龕堂,一上一下,都是金碧輝煌的。
下堂尖拱重疊,縱橫交互;中央拱抵而闊,所以地方并不大而極有開朗之勢。堂中原供的“圣處女”像,傳說靈跡甚多。上堂卻高多了,有彩繪的玻璃窗子十五堵;窗下沿墻有龕,低得可憐相。柱上相間地安著十二使徒像;有兩尊很古老,別的都是近世仿作。玻璃繪畫似乎與戈昔藝術分不開;十三世紀后者最盛,前者也最盛。畫法用許多顏色玻璃拼合而成,相連處以鉛焊之,再用鐵條夾住。著色有濃淡之別。淡色所以使日光柔和縹緲。但濃色的多,大概用深藍作地子,加上點兒黃白與寶石紅,取其襯托鮮明。這種窗子也兼有裝飾與教導的好處;所畫或為幾何圖案,或為人物故事。還有一堵“玫瑰窗”,是象征“圣處女”的;畫是圓形,花紋都從中心分出。據說這堵窗是玫瑰窗中最親切有味的,因為它的溫暖的顏色比別的更接近看的人。但這種感想東方人不會有。這龕堂有一座金色的尖塔,是勒丟克造的。
毛得林堂在剛果方場之東北,造于近代。形式仿希臘神廟,四面五十二根哥林斯式石柱,圍成一個廊子。壁上左右各有一排大龕子,安著群圣的像。堂里也是一行行同式的石柱;卻使用各種顏色的大理石,華麗悅目。圣心院在巴黎市外東北方,也是近代造的,至今還未完成,堂在一座小山的頂上,山腳下有兩道飛階直通上去。也通索子鐵路。堂的規模極宏偉,有四個穹隆頂,一個大的,帶三個小的,都量卑贊廷式;另外一座方形高鐘樓,里面的鐘重二萬九千斤。堂里能容八千人,但還沒有加以裝飾。房子是白色,臺階也是的,一種單純的力量壓得住人。堂高而大,巴黎周圍若干里外便可看見。站在堂前的平場里,或爬上穹隆頂里,也可看個五六十里。造堂時工程浩大,單是打地基一項,就花掉約四百萬元;因為土太松了,撐不住,根基要一直打到山腳下。所以有人半真半假地說,就是移了山,這教堂也不會倒的。
巴黎博物院之多,真可算甲于世界。就這一樁兒,便可教你流連忘返。但須徘徊玩索才有味,走馬看花是不成的。一個行色匆匆的游客,在這種地方往往無可奈何。博物院以盧佛宮(Louvre)為最大;這是就全世界論,不單就巴黎論。盧佛宮在加羅塞方場之東;主要的建筑是口字形,南頭向西伸出一長條兒。這里本是一座堡壘,后來改為王宮。大革命后,各處王宮里的畫,宮苑里的雕刻,都保存在此;改為故宮博物院,自然是很順當的。博物院成立后,歷來的政府都盡力搜羅好東西放進去;拿破侖從各國“搬”來大宗的畫,更為博物院生色不少。宮房占地極寬,站在那方院子里,頗有海闊天空的意味。院子里養著些鴿子,成群地孤單地仰著頭挺著胸在地上一步步地走,一點不怕人。撒些餅干面包之類,它們便都向你身邊來。房子造得秀雅而莊嚴,壁上安著許多王公的雕像。熟悉法國歷史的人,到此一定會發思古之幽情的。
盧佛宮好像一座寶山,蘊藏的東西實在太多,教人不知從那兒說起好。畫為最,還有雕刻,古物,裝飾美術等等,真是琳瑯滿目。乍進去的人一時摸不著頭腦,往往弄得糊里糊涂。就中最膾炙人口的有三件。一是達文齊的《蒙那麗沙》像,大約作于一五零五年前后,是覺孔達(Joconda)夫人的畫像。相傳達文齊這幅像畫了四個年頭,因為要那甜美的微笑的樣子,每回“臨像”的時候,總請些樂人彈唱給她聽,讓她高高興興坐著。像畫好了,他卻愛上她了。這幅畫是佛蘭西司第一手里買的,他沒有準兒許認識那女人。一九一一年畫曾被人偷走,但兩年之后,到底從意大利找回來了。十六世紀中葉,意大利已公認此畫為不可有二的畫像杰作,作者在與造化爭巧。畫的奇處就在那一絲兒微笑上。那微笑太飄忽了,太難捉摸了,好像常常在變幻。這果然是個“奇跡”,不過也只是造形的“奇跡”罷了。這兒也有些理想在內;達文齊筆下夾帶了一些他心目中的圣母的神氣。近世討論那微笑的可太多了。詩人,哲學家,有的是;他們都想找出點兒意義來。于是蒙那麗沙成為一個神秘的浪漫的人了;她那微笑成為“人獅(Sphinx)的凝視”或“鄙薄的諷笑”了。這大概是她與達文齊都夢想不到的吧。
二是米羅(Milo)《愛神》像。一八二零年米羅島一個農人發見這座像,賣給法國政府只賣了五千塊錢。據近代考古家研究,這座像當作于紀元前一百年左右。那兩只胳膊都沒有了;它們是怎么個安法,卻大大費了一班考古家的心思。這座像不但有生動的形態,而且有溫暖的骨肉。她又強壯,又清明;單純而偉大,樸真而不奇。所謂清明,是身心都健的表象,與麻木不同。這種作風頗與紀元前五世紀希臘巴昔農(Panthenon)廟的監造人,雕刻家費鐵亞司(Phidias)相近。因此法國學者雷那西(S.Reinach,新近去世)在他的名著《亞波羅》(美術史)中相信這座像作于紀元前四世紀中。
他并且相信這座像不是愛神微那司而是海女神安非特利特(Amphitrite);因為它沒有細膩,縹緲,嬌羞,多情的樣子。三是沙摩司雷司(Samothrace)的《勝利女神像》。女神站在沖波而進的船頭上,吹著一支喇叭。但是現在頭和手都沒有了,剩下翅膀與身子。這座像是還愿的。紀元前三零六年波立爾塞特司(Demetrius Poliorcetes)在塞勃勒司(Cyprus)島打敗了埃及大將陶來買(Ptolemy)的水師,便在沙摩司雷司島造了這座像。衣裳雕得最好;那是一件薄薄的軟軟的衣裳,光影的準確,衣褶的精細流動;加上那下半截兒被風吹得好像弗弗有聲,上半截兒卻緊緊地貼著身子,很有趣地對照著。因為衣裳雕得好,才顯出那筋肉的力量;那身子在搖晃著,在挺進著,一團勝利的喜悅的勁兒。還有,海風呼呼地吹著,船尖兒嗤嗤地響著,將一片碧波分成兩條長長的白道兒。
盧森堡博物院專藏近代藝術家的作品。他們或新故,或還生存。這里比盧佛宮明亮得多。進門去,寬大的甬道兩旁,滿陳列著雕像等;里面卻多是畫。雕刻里有彭彭(Pompon)的《狗熊》與《水禽》等,真是大巧若拙。彭彭現在大概有七八十歲了,天天上動物園去靜觀禽獸的形態。他熟悉它們,也親愛它們,所以做出來的東西神氣活現;可是形體并不像照相一樣地真切,他在天然的曲線里加上些小小的棱角,便帶著點“建筑”的味兒。于是我們才看見新東西。那《狗熊》和實物差不多大,是石頭的;那《水禽》等卻小得可以供在案頭,是銅的。雕像本有兩種手法,一是干脆地砍石頭,二是先用泥塑,再澆銅。彭彭從小是石匠,石頭到他手里就像豆腐。他是巧匠而兼藝術家。動物雕像盛于十九世紀的法國;那時候動物園發達起來,供給藝術家觀察,研究,描摹的機會。動物素描之成為畫的一支,也從這時候起。院里的畫受后期印象派的影響,找尋人物的“本色”(local colour),大抵是鮮明的調子。不注重畫面的“體積”而注重裝飾的效用。也有細心分別光影的,但用意還在找尋顏色,與印象派之只重光影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