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趙姨娘屋里出來之后,紫鵑又依次將東西送到鳳姐兒、寶玉、三春及薛寶釵處。待送完了東西,便已是酉時三刻,紫鵑便回碧紗櫥,伺候黛玉用了晚飯,待黛玉靜靜地靠在軟榻上看書時,才將青韻橙意扯到外間說話。
“兩位姐姐,我們能一同跟著姑娘是我們的造化,也是我們幾人的緣分,今兒我有些掏心窩子的話,若是二位姐姐信我便聽聽,若是不信,只當做我沒有說罷。”
青韻橙意與紫鵑相處了一段時日,自是相信紫鵑的為人,聽得紫鵑說這話,知道她說的定是緊要之事,便靜靜地聽紫鵑說來:“兩位姐姐,我是這府里的家生子,對這府中的情況比你們要了解些,二位姐姐剛來,難免有些生疏。這府里老太太是最疼姑娘的,府里三位姑娘對姑娘一向都很好,沒什么說的。璉二奶奶雖說平日里性格爽利,也慣常和幾位姑娘說說笑笑,卻是個誰也不得罪的主;大太太平日里并不管著榮府這邊的事;只二太太,對姑娘好似多有不喜,連帶著二太太的娘家侄女寶姑娘,平日里言語之間多有擠兌。寶二爺對姑娘也很好,只是二爺屋里的丫鬟多,保不住個把丫頭心里有那些個齷齪心思,造謠重傷姑娘。”
紫鵑略略頓了一頓,接著說道:“這府里若說是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倒是與姑娘們不相干,但只是小心防著莫要讓那些碎嘴的下人壞了姑娘的名聲便好。”
“紫娟妹妹既然這么說了,我二人便也不和你見外了。”橙意爽朗些,便回答紫鵑道:“我二人本來便是貼身服飾姑娘的,青韻有一手好廚藝,便一直主要負責姑娘的吃食;我一直負責管著姑娘的物什,原先家中的月落星沉兩個丫頭負責姑娘的針線和近身伺候。她們兩人如今未曾跟來,今后你便貼身伺候姑娘,我二人仍然和之前一樣。”
紫鵑答應下來,接著說道:“姑娘原本從姑蘇帶過來的雪雁丫頭,我這幾年看著卻是有些怪,也不知是不是年齡太小的緣故,反正我也說不上來,只日后我們瞧著罷。”
青韻橙意聽得紫鵑如此說,便知雪雁行為有些反常,只因一來紫鵑也說未發(fā)現(xiàn)什么;二來雪雁本是林家舊仆,兩人也不大相信她會做什么出格之事,便這么拖了下來。
紫鵑幾人才剛說完,便聽得門外寶玉的聲音傳來,忙忙迎出去,卻見寶玉穿著一身大紅箭袖的袍子,束著五彩絲的宮絳,穿著青緞粉底的朝靴,脖子上掛著明晃晃的金螭瓔珞,上面系著的正是寶玉乃至全家的命根子。
“紫娟姐姐,林妹妹可在屋里?”寶玉也不顧襲人在后面追得氣喘吁吁,只急急忙忙上前拉住紫鵑詢問。
“二爺這是急什么,林姑娘定然是在的,如今跑得這一頭汗,待林姑娘看見了,又要擔心了。”襲人急急忙忙趕上前來,也顧不得自個兒腦門上的汗珠滾滾落下,只拿了帕子去替寶玉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寶玉聽得紫鵑回答說黛玉正在屋內,也顧不得襲人了,一把擋開襲人的手,便自己掀了簾子進屋去。襲人被寶玉這一擋,有些下不來臺,一張容長臉蛋漲得通紅。紫鵑見狀,心中有些不忍,便上前說道:“襲人姐姐,一起進屋喝杯茶罷。”
襲人方才回過神來,心中暗自神傷,面上卻笑著回答到:“好妹妹,你去了揚州這許多時日,我也怪想念的,林姑娘可還好?”邊說邊和紫鵑進了屋。
寶玉急忙掀簾子進了屋,卻見黛玉身著一襲乳白色棉裙,外罩著淡淡天青色的夾紗衣,頭上只用一根珍珠銀簪松松散散地挽著個發(fā)髻,手中拿著一本書靠在軟榻上。待走近細看時,便只見黛玉原本的鵝蛋臉如今真真成了瓜子臉,身上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倒像是一陣風便能吹走;只渾身氣質卻是比原先更出眾了,越發(fā)顯得不食人間煙火。
寶玉剛進門時,黛玉便知道了,只看著寶玉呆呆看著自己,一句話不說,不覺心內有些惱,便也不理會,只專心看著手上的琴譜。
紫鵑襲人進屋來,看見的便是這副景象:韶華女子只歪在軟榻上看著手中的書,臉旁耳邊垂下的兩縷青絲隨著窗紗吹來的風微微飄動,越發(fā)顯得纖細嬌弱,淡雅自然;而進門插著梅花的美人觚旁邊站著一位公子哥兒,面如傅粉,只呆呆看著眼前的女子。兩人配上屋內本就清雅的擺設,更是郎才女貌,讓人覺得好不驚嘆。
黛玉見紫鵑襲人進屋仍舊看著手中的琴譜,頭也不抬地說道:“紫鵑,既是襲人姐姐來了,還不快去倒茶,只管呆呆地站著,倒是像個呆頭鵝。”
紫鵑聽得這話便知道自家姑娘說的是寶玉,暗暗好笑,下去給寶玉和襲人倒了茶來,襲人忙忙接過。
“好妹妹,你可回來了!這許多日不見,如何又瘦了些。”寶玉只把茶放在一旁,上前便要去拉黛玉。
黛玉面上一冷,惱道:“說話便說話,如何這般動手動腳?真是越大越?jīng)]個規(guī)矩,小心我告訴二舅舅,看二舅舅可饒得了你。”
“好妹妹,便饒了我這一遭兒罷。”寶玉聽得此話,唬得連忙作揖鞠躬賠不是,只把屋內襲人紫鵑逗得笑作一團。
“林姑娘莫惱,二爺日日記掛著姑娘,今日也是見到姑娘比原先在京城時越發(fā)瘦了些,一時心中焦急罷了。”襲人見狀,忙忙笑著回道。
黛玉聽得襲人此話,心內不由得一酸,這賈府中,寶玉雖說是有著諸般不好,卻算是真正關心自己的人,只面上有些下不來,便說道:“也罷了,二爺?shù)故怯袀€好襲人姐姐,一心想著主子,卻比紫鵑這等愚笨之人強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