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間書房里，在這瞬間陷入了寧靜，只能聽到屋外狂亂的風(fēng)雨聲，還有時時隆隆作響的雷霆之聲。

書房里的兩個人極為安靜，安靜得極為詭異，就好像陸方青并沒有聽到禮蕁菱的話，而禮蕁菱同樣的，也沒有說出剛剛的那句話。

安靜得，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陸方青握筆的手很穩(wěn)，穩(wěn)得好像凍結(jié)了一樣，整個人如同冰雕。

禮蕁菱一直站在門邊，身后是龐大的雨幕，雨水敲打地面的聲響掩蓋著一切，述說著她的驚慌，但同時也保持著她的鎮(zhèn)定。

看著陸方青，禮蕁菱忐忑的心里其實在期待著什么，她希望能夠聽到陸方青說些什么，答應(yīng)也好拒絕也好，她想要聽到他的答復(fù)，那樣會讓她好受一些。

陸方青的眉眼深鎖，沉默伴隨著他好久好久，目光只是停留在畫紙之上，此時畫紙染墨，墨跡在紙張上往下滑，留下了一道蜿蜒的墨跡，陸方青才輕輕道：“作畫一途，切忌心浮意躁，貴在持之以恒，你的畫技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進(jìn)步，但切不可因此自滿，要知道技不用則生疏，意不平則心亂。”

先生，你明明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些……

禮蕁菱的胸膛起伏著，她好想好想打斷陸方青的畫，好想好想大聲地打斷，告訴陸方青她真正想聽的并不是這些，可是她的嘴巴微張，卻遲遲沒有發(fā)出聲音來。

“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你……回去吧。”

黑暗中的書房傳來了陸方青的聲音，禮蕁菱深深地呼吸了兩下，還想說些什么，可是陸方青執(zhí)筆的手又動了起來，在畫紙上留下了一道道的線條，線條相互勾連中，形成的圖案，是鯉。

最終，陸方青所畫的，依然是鯉。

禮蕁菱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就跑開了，在她跑開之后，陸方青停下了筆，眼底流出濃濃的悲傷，筆端輕輕顫抖著，此時的他竟然再也畫不下去，最后畫筆竟然從他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一聲驚雷響起，讓陸方青的身體猛地顫了一下，他拾起了畫筆，輕輕地在畫板上放好，目光深深地凝視著門邊，剛剛禮蕁菱所站的那個位置，良久，良久，陸方青才沉沉地喚了一聲：“小離，對不起。”

平地又是一聲驚雷，陸方青整個人突然怔住了，他剛剛喚了什么？

小離！

一瞬間，深深銘刻在腦海深處的記憶再一次復(fù)蘇，經(jīng)過了十六年的時間，可是卻更為清晰，原本已經(jīng)被他深深封存，可是為什么，剛剛站在這里跑開的那個人兒，竟然再一次讓他的記憶沖破了封鎖，讓他的腦海里面滿是十六年前雷雨的那天晚上，那道散發(fā)著白光的身影在自己的眼前漸漸地走遠(yuǎn)，漸漸地消失。

陸方青心里一陣驚慌，他連忙追了出去。

禮蕁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陸方青的書房的，她跑得很快很快，仿佛要遠(yuǎn)遠(yuǎn)逃開，屋外的雨勢很急，她的衣服和頭發(fā)均被打濕，可是她此時已經(jīng)完全不在意，她沒有目的地跑著，身后的雷電雨勢仿佛在追趕著她，而她也在不知不覺之中推開了門，闖入了另外一個房間。

這個房間，還是禮秀鋒特地為她收拾出來的，另外的一間書房。

禮蕁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跑到這里來，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這間屬于自己一個人的書房里，心里很是無助，這小小的房間此時充滿了壓抑的氣息，讓她喘不過氣來。

一道閃電滑過，書房里一時間亮如白晝，禮蕁菱的目光正好落在了掛在墻上的那一幅畫，那幅畫竟也是鯉。

那是陸方青與她初次見面的時候，在揚州城外的小河邊，畫出來的鯉，也是因為這尾鯉，所以禮蕁菱才能夠成為陸方青的學(xué)生，才能夠與陸方青有了更多的交集。

她不由得一步一步向著那幅畫走去，伸出手去輕輕地?fù)崦嬛械孽帲藭r她的全身都已經(jīng)濕了，指尖還帶著微微的涼意，撫在畫上的鯉，頓時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觸感，仿佛那尾鯉在自己的指間跳動了起來。

禮蕁菱苦笑了起來，她從小與常人有一些小小的不同，不管是池塘里的鯉，還是揚州城外小河邊里的鯉，都喜歡與她親近，仿佛將她當(dāng)成了同類，而她也一直一直都很喜歡那些親近自己的鯉，在它們的環(huán)繞與陪伴下，讓她感覺開心無憂，整個人非常輕松，就連此時畫中的鯉，似乎也是與她非常親近，一次次地擺首討好。

這是陸方青畫的鯉。

腦海之中浮現(xiàn)出來的清晰的畫面，是陸方青的書房，那滿地的畫紙，或者被揉成一團(tuán)，或者被撕成碎片，隨意地丟棄，可是從其中那些線條凝成的圖像很容易就判斷出來，那每一張廢紙里畫著的都是鯉，這些天，陸方青畫了一幅又一幅的鯉。

“先生，請你畫我吧！”在想到自己剛剛對陸方青說的那句話的同時，禮蕁菱也是喃喃地在這個空蕩蕩的房間里，再一次念出了這句話，強(qiáng)烈的悲傷將她整個人漫延，她的聲音顫抖著，“為什么呀？為什么呀先生？你為什么不畫我？”

指間的鯉跳動著，仿佛在安慰她，讓禮蕁菱的目光再一次落到眼前的這幅畫上，她意味難明地笑了笑，道：“不管我怎么做，終是取代不了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這句話，不知道是在對眼前的這幅鯉說的，還是在對陸方青一直念念不忘的那個“小離”說的，禮蕁菱都沒有發(fā)現(xiàn)，此時此刻她的聲音、她的話語充滿了絕望和嫉妒。

“都是你！！”禮蕁菱大喊一聲，竟然猛地將掛在墻上的那幅鯉撕了下來，然后又抓住了被她撕成兩半的畫，再一次撕了起來，撕得毫無章法，撕得極為凌亂，而她的聲音也帶著一絲顫抖的快意，“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轟隆”一聲，整片天空都閃了一下，這片天地仿佛都隨之搖晃，禮蕁菱猛地驚覺，然后她呆呆地看著滿地的碎紙，她……在做什么？

空氣中仿佛彌漫著某個聲音，那聲音很輕很淺，幾乎無法聽見，可是她卻可以辨識出那個聲音，一如從小到大，只要與鯉接觸她便可以聽到它們的聲音一樣，可是此時的那個聲音，卻是在哭泣，充滿了絕望地哭泣，因為它的生命，被無情地終結(jié)了。

“我……”禮蕁菱顫抖著身子，看向自己顫抖的手，手指縫間還夾著一些碎紙屑，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而且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就好像是自己無情地殺害了一條生命。

雨本來就已經(jīng)很大很大了，可是這一刻，卻仿佛更大了，暴雨傾盆，讓人心慌，禮蕁菱無聲中站了起來，驚惶失措地轉(zhuǎn)身，看到了此時此刻站在門邊的一個人——陸方青。

陸方青沉默地站在門邊，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剛剛那個瘋狂的自己，肯定讓他厭惡了吧，禮蕁菱“啊”的一聲尖叫，想也不想便跑了出去。

陸方青抬手想要去抓住她，可是禮蕁菱卻在那一瞬甩開了他的手，跑進(jìn)了雨中。

此時已是深夜，暴雨傾盆，禮蕁菱一個女孩子就這樣跑了出去，非常危險，陸方青沒有任何猶豫，便跟著跑進(jìn)了雨幕之中。

整片天地顯得極為壓抑，雨水打在地面上，聲音響亮而緊湊，仿佛在對世人嘲諷，禮府之中兩間書房變得空蕩蕩的，門都沒有關(guān)上，風(fēng)夾雨勢打進(jìn)了房中，地上的碎紙沒有規(guī)律地跳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