淥水入澄照,青山猶古姿。
觀音山是揚州城最高的山峰,山勢險而急,山寺依山而建,極具特色。
在山寺的側(cè)后方,那里有一處清幽之地,那是一片紫竹林。
這兩日正是觀音山香火最盛之時,各地香客信徒為此而來,聚集在佛殿前后野外,反而使得這一片紫竹林更加清幽。
禮蕁菱像是一只彩色的蝴蝶,在這片紫竹林中飛舞,自由自在,看著她的曼妙身姿,陸方青精神漸好,步伐也不由得快了起來。
往前走去,幾級臺階被竹石輕掩,拾級而上,便可見一座奢樓。
“鑒樓?”山寺之后,竟然會有這樣的一座黃磚黑瓦的小樓,禮蕁菱看見在最外面的一塊匾上寫著的兩字,大聲地念了出來。
禮秀鋒道:“這里就是傳說中,隋煬帝楊廣在揚州建造的行宮,也叫做迷樓,為建迷樓,隋煬帝招來役夫數(shù)萬,歷經(jīng)一年才建成,樓閣高下,軒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欄朱楯,互相連屬,加上在這觀音山上,揚州城一覽無余,為此隋煬帝曾十分歡喜地道出此樓‘使真仙游其中,亦當(dāng)自迷也’的話語,這也是‘迷樓’這個名字的由來。只是可惜后來隋亡樓毀,真正的迷樓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觀音山是迷樓故址,在山寺之后重現(xiàn)的迷樓,遠比當(dāng)年的迷樓要小得多。”
禮蕁菱輕輕點頭,但還有不解之處,問道:“那這個鑒樓又是什么?”
禮秀鋒嘆道:“隋煬帝荒淫無道,為滿足其驕奢淫逸的生活,在各地大修宮殿苑囿、離宮別館,所經(jīng)州縣,五百里內(nèi)都要貢獻食物,揮霍浪費的情況十分嚴(yán)重,導(dǎo)致民怨載道,國破家亡,前人在此題字,是取前車之鑒,以警后世之意。”
以前的迷樓,現(xiàn)在的鑒樓,在同一個地方,但是早已經(jīng)是物是人非,在不同的時代,同一個地方也被賦予了不同的意義,雖說是時代的必然,可是卻讓人感受到一陣陣的悲涼,禮蕁菱看看其他人,不知道他們是否也有這樣的感覺,她好悲傷、好蒼涼,卻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原因。
人們總是說觸景生情,可是禮蕁菱在這里只有觸景傷情,內(nèi)心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她不由得看向了陸方青。
陸方青的思緒早已悠揚,在這毀后重建的迷樓上,尋找著曾經(jīng)那個迷樓的痕跡,他也不知道自己尋找到了什么,腦袋空靈,心中無物,只是感受著歷史的滄桑還有無奈,還有那被隱藏在時光背后的故事。
陸方青也想知道,自己花費十五年的時間追尋著那道已經(jīng)消散的身影,到底有沒有意義?他還將繼續(xù)尋找下去,繼續(xù)畫下去,會不會有一天,真的就在自己的畫里,找到了那一道身影?
但也許就跟眼前這迷樓一樣,是迷樓也不再是迷樓,錯過了時間錯過了緣,再見時只會讓彼此都失望吧,徒增嘆息而已吧。
陸方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滿懷的憂思,他不想放棄,如果執(zhí)著是苦海,那他寧愿不要解脫。
“先生……”
“沒事,只是朝代更替,曾經(jīng)的功德與罪過、繁華與蕭條,都早已隨風(fēng)而去,逝去的就是失去了,勉強留下的也不會再跟曾經(jīng)的一樣了。”
山風(fēng)帶來涼意,“啪啪”的聲音響起,雨又來臨。
天色已暗,依稀幾朵烏云之外,彎彎的明月靜靜灑下銀輝,幾點星光點綴。
禮秀鋒道:“先生,天色漸暗,山路難行,今晚我們便在這里歇息一晚吧,明天上山的人會很多,不過到時候會有一條山道開放給下山之人,我們可以感受一下觀音寺的香會,明天再回去。”
陸方青點頭應(yīng)允,當(dāng)晚便在這觀音山里住下。
夜涼如水,驟雨方歇,空氣清新,帶著花草泥土的香味。
寺中有香客排著長隊,有條不紊地正在上香,有些上完香的則在主殿前的空地聚首,觀賞著這觀音山香會的景況。
華燈已上,香火正燃,一聲聲誦經(jīng)之聲傳出,清晰入耳,但并不擾人,只讓人感覺心靈舒爽,難得的安寧。
陸方青正在酣眠,他濃眉舒展,呼吸平暢,已經(jīng)很久沒有睡得這么安穩(wěn)了。
空氣中蕩漾開來一道又一道的波紋,透過房門傳遞進來,直傳到陸方青的腦海之中。
這種波紋帶著聲音,但除了陸方青,其他人都聽不到,他們睡得正熟,渾然不知道此時陸方青已身處于另外的一個世界之中。
“醒來!醒來!”
陸方青眉頭微皺,睡眠受到驚擾,這讓他本能里有些排斥,可是那個聲音并不曾遠去,依然以著清晰而同樣急切的音色傳遞過來,呼喚道:“醒來!醒來!”
那是一種聲音,但并不是如同語言文字一般的聲音,而只是一道信息,那道信息里面?zhèn)鬟f著催促人醒來的意念。
陸方青從夢中醒來,眼神帶有迷茫,他和衣走出房門,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然后向著迷樓的方向走去。
繞過了眾香客聚集的地方,從偏殿走入了紫竹林,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了迷樓之前,陸方青停了下來,然后他整個人清醒了過來。
一開始的意外之后,陸方青沒有驚慌,一陣濃霧飄來,將他籠罩其中,白茫茫的一片,讓他伸手不見五指。
當(dāng)眼睛適應(yīng)之后,陸方青的視線漸漸清晰起來,他神色有所動容,繞著原地轉(zhuǎn)了一個圈,然后停了下來,眼前的景象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
樓閣十分宏偉,氣勢壯大,樓身高下分布軒窗,互相掩映,那幽房曲室相互連結(jié),玉欄圍繞于外,交錯縱橫,回環(huán)四合,曲屋之間各自相通,規(guī)模之大,似是有千門萬戶,極盡奢華,上下一片金碧輝煌,讓人如置仙境。
如此宏偉的建筑,竟然是在一座高峰之上,極盡其險,就在眼前顯現(xiàn),即便是陸方青也沒有辦法分辨,現(xiàn)在自己所看到的到底是現(xiàn)實還是夢境,更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如何作為。
但他能夠感受到這里傳出的一道道呼喚,呼喚著他的到來,那種迫切渴望被發(fā)現(xiàn)被承認的心緒,竟然讓陸方青心生共鳴。
十五年來,他又何嘗不是如此?自己的追求就是一場幻境,或者應(yīng)該說是在別人看來,那只是自己的一場幻境而已,除了自己對此深信不疑,還有誰能夠認真地去發(fā)現(xiàn)和求索,去承認呢?
想到這里,陸方青的理智被壓倒,他向前走去,也不管這迷樓到底是真是假,是實是虛,他響應(yīng)著那種聲音前行,探尋著這里所擁有的所有的信息,那是被時光剝奪,被現(xiàn)世遺漏,但卻曾經(jīng)真實存在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