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學期直到差不多快要結束的時候,我父母才回來。
沒有管束的我那個學期已經完全不上課了,甚至有時候實驗也懶得去做,就叫東北人或者微電子的一個哥們代我去,然后請他們吃飯(不同班,時間是錯開的)。
我們的教材都是有電子版的,或者有老師自己做的課件。為了瞞著于翊我成天都在玩游戲,我隨時隨地都開著電子版的課本,或者interview,matlab這樣的軟件。只要聽到她的腳步聲,我就立馬切換窗口,隱藏任務欄,假裝是在學習的樣子。
也許她不難從我慌張的神色里看出來什么,但她只會說:你怎么總沒草稿紙呢?或者:呀!我怎么忘了,同軸線種TEM波的單模傳輸的條件是什么來著?或者:高頻還真蠻難學的。
我說過,我是一直帶著深深的負罪感在玩游戲的,有時候這種感覺強烈些,有時候微弱些,但它無時不刻不在伴隨著我。看了一篇傳奇的玩家寫得那篇母親跪下了的文章,看了天堂1的臺灣玩家放棄游戲的文章,我動搖過,我想離開大話,但卻發現自己離開不了了,我就像陷進了沼澤或者流沙,無法自拔。以前于翊、小雞和父母一次次地把我拉回正常的軌道上來,但那時候我絕望地發現,他們已經拉不動我了,他們的力量就像阻尼曲線一樣漸行漸小,直至看不見了……
當即將考試的鐘聲在我耳邊敲響的時候,我想復習,卻再也力不從心了。也許是大二的課程本來就學得很不扎實的原因吧,我再也不能像大一那樣幾個通宵啃一本書了。就連于翊,老豬和猴子三個人一起幫我也不行。我是幸運的,身邊的人沒有放棄過我。特別感謝的是老豬和猴子,大學幾年里我從沒為他們做過什么,倒是經常偷他們的開水,可他們無私地奉獻出自己在學習過程中總結出來的精華。不幸的是,我自己已經無可救藥了。我再也聽不進他們的講解,我眼前,我耳邊,我心中只是反反復復出現一句話:有心考試,無力回天!
我再一次徘徊在老師的辦公室門前,想偷出一分卷子。我做夢,想做出第2天考試的題目。我想當千里眼,把別人的答案盡收眼底,我想當順風耳,聽見別人答案的囈語。我想把手摔斷,把腿折斷,我想突然患腦瘤或者癌癥,以逃避考試的懲罰。
我站在教學的樓的樓頂,想自殺,一了百了。我以前一直覺得生活是沒有意義的,我的生命是沒有支點的,但真正無路可退,站在絕望的教學樓頂的時候卻不敢往下跳了。
如果我跳了,那么第2天就會有這樣的新聞:X大***院***系大三學生吳陽谷因不明原因跳樓而死。該生的愛好是:想女人、玩游戲、幫家里吃飯、睡覺。
如果我跳了,于翊怎么辦呢?父母怎么辦呢?已經年過50的他們再也不可能有第2個小孩,養了20年的兒子突然跳樓死了,我叫他們怎么辦呢?
我終于沒有跳。
我去了考場,我望著試卷,試卷也望著我。我想在試卷下寫下幾個字,卻什么也寫不出來,我到了連麥克斯韋方程都不知所云的地步。
我連作弊的心思都沒有了……
大二的第一學期掛了一門,大三的第一學期卻掛了兩門。
我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擁擠的準備過年的人群,卻覺得自己像是在遙遠的沒有生命的黑暗深淵里顫抖。我哪有心思過年。
這次父母終于憤怒了。父親摘下我的眼鏡,打了我幾十個耳光。
從小到大,他用掃帚抽過我,他用拳頭揍過我,他用耳光扇過我,無數次。每一次我都默默地在心里記下一筆。唯獨這次沒有。
我麻木地被他打著,麻木地流著眼淚。男兒有淚不輕彈,我卻肆意地讓眼淚流淌。
母親想送我去國外上學,但父親堅決不同意。大三,一個多么尷尬的年級。在國內都管不住自己,去了國外又能怎么樣呢?說不定會賭博,嫖女人,甚至吸毒。我身邊就有這樣的人,高我一個年級的一個男生高中畢業就被家里送去英國自費讀工商管理。他用著家里一年30多萬的錢,除了吃喝玩樂什么都沒有學會。他的父親想,算了吧,至少把英語學會了吧?可惜他連英語都沒有學會,并不比在國內的時候好上多少。
打過我之后,父母坐在我的身旁說了很久。他們說的話都是很有道理的。道理誰不明白呢,我只是麻木罷了,對一切都麻木了。
我已經不是要去做一個有用的人,做一個被人喜歡的人。我已經降低到了僅僅做一個合格的學生,然而,我連這個都無法做到。
我說了那時的我已經麻木得無藥可救了,就在和父母長談完的半個小時后,大話里又出現了我的身影。
那時候,我們的幫派風雨同路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而我,卻在這個時候帶著一些人離開了我們的幫派。因為我不是個堅強的人,我受不了看見別人一個一個的離開。
輾轉來到了人間道接任了幫主。有人說我野心很大,有人說,有人說……
不想為自己解釋什么,我承認自己很懦弱,像鏈子上最薄弱的一環。我承認自己很虛榮,渴望更高的級別更好的裝備周圍有更多的人。但我絕對不承認自己野心大,想要在服務器稱王稱霸。事實上,我說過了,我是個珍惜在游戲里每一分每一秒的人,更坦白地說我也是個很自私的人,不愿意浪費一分一秒升級的時間。而幫主,是必然要付出的,是必然要花費很多時間處理事情的。我很無奈,只能說命運讓我不得不當。
幫主必須具備對緊急事件的快速反應能力,統領幫眾位共同的目標奮斗的能力,還有妥善處理與其他幫派關系的能力。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江湖中講的是實力,所以幫派的領導人必須是武功卓越者。不知道我做到了多少,作為一個幫主,我是不合適的,但未必是失敗的。說得自負一點,沒有我,就沒有人間道曾經的輝煌。
如果要問我自己覺得在大話里最失敗的是什么,那我會說我所有的失敗和悲情都是因為我野心不夠大。
不能不管我,但又不可能盯著我。父母終于拿出了一個折衷的方案:把我的生活費削減一半。
沒錢了看你怎么玩!很好的一個想法,可惜用在我身上,那就錯了。
強烈的叛逆心里讓我對父母的決定做出了反抗。我更加墮落到大話中了,處于服務器最高級別的我再也無法回頭。網絡游戲無非是這樣的模式:玩得早,級別最高,不想被他人超過,那么一直向前沖刺。或者:玩得晚,級別低,受欺負,追趕別人的級別,級別變成最高,不想被他人超過,那么一直玩下去。
網絡游戲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錢,級別不是最重要的,錢才是最重要的。不賣卡或者賣卡減少,就迫使我花更多的時間在游戲里。花更多的時間是因為父母給的錢減少,給的錢減少是因為玩游戲成績不好。解決這個問題最根本的辦法就是把成績提高,然而我花了更多的游戲時間,成績必然降低,這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我卻沒有辦法跳出這個循環。
那時候我痛苦得不得了,以前父母給的錢都不太夠花的,我也想節約一點,但真的做不到,意看到喜歡的東西就不由自主地買了。寢室的網費也是以小時計的,我真不知道每個月千把塊錢怎么才能過下去。我對身邊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是憤怒的,我把自己鎖在寢室里,比大二上學期的時候更加摧殘自己。我每天吃著一些毫無營養的油炸食品,不按時作息,拒絕和任何人交流。我恨自己的父母,我居然開始恨母親了,這是從來從來沒有過的。
我的脾氣也變得很糟糕,看到東北人坐在我的凳子上會粗暴地把他推開;小雞跟我說話我會不耐煩地打斷他說:你丫都跟我講過好幾遍了;我甚至會對于翊說:我最討厭別人穿這樣的衣服,真tmd丑死了。
我傷害自己,也傷害別人,我希望母親能看到我的痛苦。錢,錢,錢,給我錢。
然而母親沒有在這個時候可憐我,一直很溺愛我的母親也拋棄了我。只有胖子曹三天兩頭的找我談話做思想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