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軒轅亦清聞言卻是冷哼了一聲，冷峻的面容隱隱有了幾分狠厲，“無知？她無知？”似聽了天大的笑話，軒轅亦清連聲冷笑。

沈陌萬萬想不到他是這般反應，愣神之際軒轅亦清突然晃動身形，驀地躥上前，一把攥住沈玉肩胛按在車廂上，“說你無知，你認不認？認不認？”軒轅亦清嘴角接近冷酷的笑意襯的他的臉有些扭曲。

沈玉后背乍然受力，硬是忍住沒痛呼出聲，被他一番發作下來倒也無恐了，只是在軒轅亦清發狠的力道下，連同落在肩前、被他壓在手下的頭發拉扯著一陣刺痛，后知后覺的感覺到后背的傷似乎有蹦裂開的意思。

沈玉微微揚起泛白的面容，對上那雙陰沉的眸子，極力抑制心底的種種不安，強作鎮定，緩緩伸出右手輕輕托住對方的臉，暈染的笑居然真就含了幾分風情，“王爺……”一張口不是年少輕狂的反駁，也不是屈辱的哀求，出乎意料的溫柔多情，明明只是一個稱呼，竟被她喚出不明的意味，似乎只是單純的叫他而又無言以對，又似乎，欲言又止。

清漓王殿下的雙目瞪大了不止一點。恰在此時，車簾被人掀開，一陣涼風吹進，“王爺……”又一聲，只不過這聲音開始是干凈利落，止于遲疑的漸弱。

軒轅亦清分明看見沈玉的臉僵硬了一下，這才側目望了望隨車晃動的簾幕，原來那人掀開簾幕又立即放下了。

“穆統領有事？”軒轅亦清回到位上懶洋洋地問道。

外面的人咳了幾聲，又聽到他后話，“上來說話。”

穆昀隔簾道：“王爺可記得今日入宮時說好與下官一道出宮的……既然王爺還有要事，在下不便打擾，還請王爺先行。”

軒轅亦清望了眼一旁所謂“要事”的沈玉，后者滿臉尷尬，不由一陣快意，只覺得狠狠出了口惡氣，語氣不覺輕快起來，“無妨，承越也在。”

穆昀微微一驚，聽到沈陌也在，倒是松了口氣，剛才的那一幕似乎真的是自個兒錯覺，便回頭示意了下手下的侍衛上前，低聲吩咐了一番，待人退下，方撩簾上了馬車。

沈陌見他上來，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軒轅亦清已正襟危坐，見到他上來，扯出極夸張的笑意，只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來，“你這架子倒是越發大了，若不是承越，怕是今日本王還請不來你。”

親王的馬車本就極其寬敞，穆昀理了下微濕的長袍，撿了空處坐定，就見對面沈陌神色異常，軒轅亦清話聲傳來，待要分辨其中意味，忽見沈陌身后那道身影，可不就是剛剛自己在簾外看到的其中一個！

也無怪穆昀一上來并沒有注意到，沈玉整個身子幾乎藏在陰影里，又是偎在沈陌身后，活脫脫像只撒嬌的貍貓，露出一張極易分辨的容顏，若不是礙于身份，只怕她此刻恨不得躲到沈陌懷里。

穆昀乍看到她雖是驚了驚，倒也沒奇怪她挨著沈陌坐，畢竟很早就知道這兩人感情極好，因此也忽略了這里面的異樣，只掃了她一眼迅速移開視線，回軒轅亦清道：“下官不敢，只不過下官方才遲疑，是在想著，王爺和承越一道，定是要去沈府的，既然王爺另有去向，下官怎好再叨擾王爺。”

軒轅亦清自是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車上其他兩個都是極其精明的，自然也明白。穆昀看到的一幕分明是沈玉，大家都心知肚明，然而他故意說是沈陌，這其中自然是表明立場，他的身份雖不及軒轅亦清貴重，卻也不是等閑之輩，如此一說暗示自己對那一幕不會多言，又恰到好處的解釋了自己的一番猶豫，給彼此合適的臺階下，此外，軒轅亦清不難聽出他的另外心思——沈氏私自出宮，知情不報，可大可小，若是圣上追究，堂堂親王尚可自保，自己終究外臣，更兼掌管宮城內外守衛，可謂天降劫難。因而提出前往沈府，也不管他們究竟所為何處，只要先去了沈府，再有變故，自然有沈相擔當，圣上怪罪，那就連沈相一并責了就是，大家一起承擔，頂多也是小懲大誡了。

然而這幾個聰明的人都猜中他的意思，偏偏還是有人不盡如人意地道：“你猜錯了，我們本就是一道的。”

穆昀微微一詫，他是怎么也沒想到沈玉會開口，一開口就是熟絡的語氣，仿佛大家約好了一般，然而事實上，他們壓根不熟，自從蘇嫣落嫁給沈家之后，他的嫡親妹妹穆秋池后來又做了五王妃，無論是和沈家還是沈家里曾經與他青梅竹馬的沈蘇氏，已經不像少時那般親密來往了。至于沈家這位成了娘娘的，更是相遇甚少，偶爾宮中遇上，也是點頭之交，甚至客氣的話也說不上幾句的。

如今聽她話語自然，穆昀忽然想起少時，那個裹著紫紗裙站在店外的沈家小姐，軟語輕盈，卻是對著一旁自己的丫鬟一語道破他的身份：“東城穆府三少——穆昀穆公子。”一臉嬌俏，滿目狡黠。

隔了很久以后穆昀還能記得那一天，有一半功勞還是拜蘇嫣落所賜。蘇御史素來嚴謹，對上恭慎治下嚴謹，唯獨對那自幼喪母的嫡女頗為憐惜，蘇嫣落自小便極少受約束，同是帝都世家，又兼比鄰，他和那位自然而然的成了親密的玩伴。繞是她以嬌縱蠻橫聞名帝都，在他面前，她也不過是極愛擺出一副姐姐姿態，明明膽小卻事事站他前面強出頭，時常用那點一眼看清的小心思欺詐旁人，彼時年少，兩個人游走于帝城街巷，在路人眼里已是尋常不過。

而今在看沈玉，穆昀便有些恍惚了，對面的女子任然是一副嬌羞怯懦模樣，分明刻意作此，也掩不了眉眼間萬般風華，比起當年儼然更熠熠灼目，教人不可忽略。而蘇嫣落，也不再是當初那個橫行任性的蘇大小姐，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多了個沈夫人這個稱呼，人也變得分外端莊，一言一行，像極了世家主母該有的姿態。

穆昀這一分神，在別人眼中，已是少有的失態，軒轅亦清便是在此時恰到好處出聲：“你要跟我們一道？你可知我們去哪？”

這話自然是回應沈玉那話的。

沈玉斜靠在車廂上，姿態隨意而慵懶，“給藩王踐行。”

沈陌忽然開口道：“又胡鬧，醉華樓豈是女孩子隨便進的。”又轉臉對軒轅亦清道：“有勞王爺先至沈府送回舍妹。”

軒轅亦清對他話中“舍妹”二字頗有意見，今時不同往日，沈玉已不止是沈家小姐，更是當今沈昭儀，論起來，也算得上他自個兒“弟媳”，當然，作為區區昭儀還擔不起他的弟媳。沈陌素來謹言慎行，這話卻明顯不妥，分明含著幾分強調的意味，清璃王爺略想了想，只隨意道：“先送她回去倒也行，只不過你要跟我們一道的。”

聞言沈玉望向沈陌道：“我若回府了那你還去？你去我也要去。”

穆昀故意道：“我們是跟祿王約好了的，你要以什么身份去？”

沈玉詫異道：“只有祿王王？”

沈陌道：“自然不是，臨江王、溧陽王、海安王爺都在醉華樓，只不過……”沈陌微微一頓，他是不愿跟番王扯上聯系的，穆昀也知道他素來喜歡獨善其身，才會故意說他是要回府的。

軒轅亦清卻已插話道：“誰樂意跟一群糟老頭喝酒！”

這話沈玉倒是明白了。臨江王身為皇叔，軒轅亦清正兒八經的長輩，他自然是不樂意跟著隨時能教訓自己的叔叔玩樂的。至于旁人，他們本身就是帝都權貴，并不需要過分結交那些藩王，徒惹猜忌，因此見了本也只是寒暄幾句，說不上話。諸王之中北昭王和祿王最為年輕，祿王雖在帝都長大，也是帝王心腹，又尚武，對軒轅亦清來說自然是無可親近，此番送行，祿王并非番王，卻因著出征在即，反倒成了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因此拉著穆昀和沈陌一道，也不至于到時太過無趣。

想到即將見到的人，沈玉心下有些期待，那位海安王爺就在那兒，這幾年查來查去，當年王府外的圍兵，除了她二叔的親衛，還有那個人的部下，為了后位，倒也不足為怪了。

“那就對了，”沈玉拍掌道，“你們玩你們的，我是去見我姑父，又不是見什么祿王。”說罷神氣地掃了眼穆昀。

穆昀脫口而出：“你哪個姑父？”

軒轅亦清笑道：“無咎這是糊涂了，皇叔可不就是沈家女婿。”

穆昀一直知道，十八年前，沈家確實有過一個女兒，并且下落不明，然而自沈玉出現至今，他的意識里，始終覺得沈玉并非沈家親生，繞是沈家父子縱容寵溺，他還是認為她只是丞相找來鞏固權勢聯絡皇室的一顆棋子。清璃王自是知道他的想法。

得到王爺的提醒，穆昀立馬反應過來，道：“娘娘的姑父可不止臨江王爺一個，侯爺估計也在，我倒是好奇，你是要見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