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世連剛從御書房出來就見遠處一襲鵝黃紗裙的女子盈盈走來，連忙迎了上去，邊行禮道：“奴才參見昭儀娘娘。”

“廖總管不必多禮，”沈玉朝緊閉的書房望了一眼，問道，“里面還有別人？”

“回璟昭儀，是穆大人和沈公子。”廖世連道。

沈玉一聽到沈陌在里面面上的笑意越發清晰，她本就是想尋機見沈陌一面，只是沒想到還有個穆大人，詫異地望向廖世連，“穆大人？”穆書言那個老臣和沈陌一同在這里是什么情況？

“是禁軍統帥穆昀穆大人，”廖世連見四下沒有旁人，只綺菱跟在沈玉身旁，就低了幾分聲音說道，“皇上打算去行宮走走。”

這話本來也沒什么，可以理解為他在解釋為什么皇帝要召見穆昀，然而在沈玉聽來卻并非如此。沅淑儀小產一事還未查清，這個時候皇帝卻要去行宮，剛好給了貴妃處置她的機會，而且皇帝不在，出了任何事皇帝都可以把責任推卸除去，倘若她被人秘密害死了，皇帝回來只需懲治一下那些人丞相就無話可說，看樣子還是要沈陌同去，沈家唯一一個在乎自己死活的就是沈陌了，這樣一來自己到時候可真是任人魚肉。

思及此沈玉不禁暗笑，軒轅亦寒真是好計謀，輕輕松松的借刀殺人，不僅完全置身事外，還能做足了表面上的功夫。可惜，她不是坐以待斃的人。“皇上去哪里，豈是本宮可以過問的，”沈玉依然淺淺地笑著，一面暗忖著廖世連為什么告訴她這事，“本宮可不敢揣摩圣意！”

這話說的不輕不重，言下之意卻很明顯，堂堂昭儀都不敢過問的事情，更何況區區一個太監，再者就憑他那句泄露皇上行蹤的話，按照宮規足以獲罪。廖世連萬萬沒想到沈玉不但不領情反而警示自己，忙府下身道：“奴才愚鈍癡頑，不能明事，能在御前伺候已經是天恩浩蕩，豈敢隨意揣測妄為……”

“廖總管莫要妄自菲薄，本宮知道您是最忠厚謹慎的，”沈玉眼波流轉，“不然皇上怎么會獨獨提拔您呢！”

這么一來廖世連自然不能再說了，再說自己無能就是說明皇帝沒眼光才會任自己為總管的了。心底卻驚了不少，從前他很少跟這位昭儀接觸，唯一一次對話還是兩三個月前在鳳華宮外時，那夜她雖然臉色微微不自然，但是言語懇切態度溫和，然而現在，一如既往的淡然淺易，言辭之間還是那么和氣，但是那輕輕說出話卻擲地有聲，直教人莫名的敬畏。不禁暗嘆，過去果然沒有看錯，這位一直低調內斂的沈主子，真是不可小覷。

沈玉已經走過他，幾步之后忽然回過頭問道：“本宮記得，從前御前還有位李公公吧？”

“回娘娘，李德李公公原是掌事公公，前年年底犯了事，被皇上革職。”廖世連回道。

“這樣啊……”沈玉不以為意地道，心底卻在想著那個時候自己因為容貌受損不再出門，外面的事情也很少過問，后來漸漸忘記了還有那么個人，現在想來那時候他說要幫自己也不是空話，只是再沒有機會罷了，原本還奇怪這兩年丞相沒什么動靜，現在想來，聽命于他的李公公被皇帝革職，也不好再插手宮圍。“可惜了，從前李公公去傳話，那會兒本宮剛入宮就病了，他還寬慰了本宮，”沈玉感嘆了一番，眼底越發清明，話峰一轉，意味深長的道，“本宮就說嘛，還是廖公公最謹慎。”

廖世連琢磨著她的耐人尋味的話，沈玉卻已側過臉，“廖總管是有吧？那就去吧，可別耽擱了。”廖世連聽她這么說立即道：“娘娘明鑒，奴才確實有事，奴才先行了。”說罷朝沈玉躬身行了禮，退了好幾步才轉過身行去。

沈玉猶豫了一下，仍舊向御書房走去，不遠處的房門忽然被打開，一個白袍男子翩然而出，沈玉立即止步立在原地，等著對方走近才笑盈盈地喚道：“哥哥別來無恙！”

“微臣參見璟昭儀！”沈陌恭恭敬敬地跪下道。

“哥哥快請起，”礙著皇帝在里面，沈玉自知不便逾越宮規過分親密，由著他行完禮，“許久不見，哥哥可好？父親大人可好？”

“勞昭儀娘娘掛念，微臣很好，父親身體安康，常常思念娘娘，”沈陌說道，“望娘娘萬分珍重。”

沈玉知道沈陌的意思，說沈相思念她，是在暗示沈家絕不會不顧她的死活，沈陌更是希望她一切安好。“本宮很好，好的很，”沈玉刻意強調了一下，“哥哥勿念。”

“那就好，”沈陌見四下沒有外人，低聲道，“知道你遇上麻煩了，放心，你是有父兄的，哥哥是永遠都會向著妹妹的。”

他提到沈相沈玉到沒多少感覺，唯獨聽到最后一句，心底一陣暖意，“哥哥不用擔心，妹妹好得很，以后還會更好！”也面對這個真心實意待自己的人，沈玉默嘆，沒有血緣又如何，有血親的姐妹那么對待她，倒是這個沒血親的真比親哥哥還親。說起來，凌若辭還真比不上她，至少她還有沈陌，而凌若辭，依附著一個殺伐決斷的君王，卻難有真情。

“你自小好勝，難得這兩年極安分，如今你想怎樣就怎樣，我知你是個有主意的人，只一點，你需記著，無論何時，要照顧好自己，還有，你還有哥哥！”

沈陌從未說過這般懇切的話，沈玉眼底一陣酸意，極力控制著自己不要失態，“我知道，你不要管我，”略平靜了一下，低聲說道，“有件事請哥哥幫忙——幫我查個人。”沈玉說著伸出手指在掌心寫了個“沅”字，“這個宿氏絕不簡單，哥哥費心了。”

沈陌神色凝重地望了她一眼，也不多問，因不便久留，匆匆辭去。

“我們回去吧！”沈玉轉身對綺菱說道。

綺菱見她頭也不回的離開，回頭望了眼御書房的門，追上沈玉問道：“娘娘不去見皇上嗎？”

“見他做什么？”沈玉目不斜視地道，“他若想見我大可來染墨軒，可他沒有，既然他不想見我，我又何必自討沒趣呢！”

綺菱實在不知道她怎么會有如此想法，又改口道：“娘娘怎會突然要查沅淑儀？”

“這個嘛……”沈玉放慢了腳步，靠近綺菱放低了聲音，“映之說過一句“皇上不想讓沅兒誕下皇子”，這話是她不經思索所說，必是真言，何況后來她有意避開不再提及，本宮琢磨著，許是皇上自己不想要皇子，畢竟皇上年輕，后宮之中已有皇子，也不需著急。”

“眼下皇上子嗣單薄，大皇子的母親靜嫣夫人又是南宋侯的女兒，若是沅淑儀誕下皇子，難保南宋侯不會為了長久的榮華而逼宮造反，”綺菱壓低聲音道，“皇上若不想做太上皇，眼下最要緊的是制衡、打壓各個權貴，所以沅淑儀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

“你這么分析沒錯，只是你忘了還有個蔣淑媛，本宮倒是覺得，皇上真正不想的，是讓沅兒誕下皇子，皇上芥蒂的，是沅兒。”沈玉頓住步伐，嘎聲道：“如果本宮沒猜錯，宿映之是有什么秘密讓皇上知道了，又不好直接除掉她，只能借薛玉婉的手除掉她的孩子，宿映之也是意識到皇上發現了自己的秘密，她既想尋求本宮的幫助又害怕本宮知道什么，所以故意留下疑慮，否則宿映之最會察言觀色，絕不會在本宮面前失言。”

“娘娘既然知道沅淑儀極有可能是成心的為什么還要順著她呢？在這個后宮，知道的多了，可能，就危險了。”綺菱道。

“危險？你覺得本宮一直以來很安全嗎？”沈玉了一聲，繼續前行，“等著吧，最后看看本宮到底有沒有多想！”

綺菱望著沈玉撫柳之姿，日光下，孤傲之中有著說不出的寂涼。

沈若亭外沈玉止住了步伐，此時牡丹正盛，所謂繁花似錦，大概也就是如此，沈玉想著，當日就是在這里，她極力慫恿皇帝去丹寒宮，也是在這里，宿映之口口聲聲要幫她，而今不過百日，那個要跟自己聯手的女子，那個站在亭外風致韻絕驚艷了帝君的女子，此刻正無力的躺在床上，那位冷酷狠絕的君王，不知還能否記起那日的宿映之。沈玉正這么出神的凝望著面前的花絲毫沒有察覺到旁邊的路上正有人踱步而來。

姜雯原是奉了太后旨意送穆書言出宮，路過御花園時穆書言也是無意地問了一句：“牡丹亭外的花都開了吧？”“開得很漂亮，大人要不要去看看，繞道也不遠，”絳雯頓了頓，戴著微微悵惘的神色，“現在叫做沈若亭了，大人。”穆書言一怔，才想起來先帝在承安四年的時候就已經改了名，不知不覺中自己就真的朝亭子的方向走近，不多久忽然停了下來。

眼見沈若亭就在前方，穆大人此刻卻不再前行，姜雯詫異地望向他，卻見他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不遠處的某個方向，眼里乍現驚愕、疑惑，不由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但見花叢中女子遺世而立，似輕煙漫卷，泠泠玉顏凝眸遠眺，“大人，那位是昭儀娘娘，”絳雯此刻見到沈玉雖有些驚訝但畢竟之前見過，很快回過神提醒著穆書言，“沈昭儀便是丞相大人的女兒。”

沈玉聽到女子的說話聲便轉過臉來笑著道：“絳雯姑姑在說我爹什么？”她本是極冷淡的神情，彼時帶著幾分薄薄的笑意并不及眼底，目光略過來人，意外的看見一身著正二品官服的中年人正望著自己，只一眼，男子便拜下道：“微臣穆書言，參見昭儀娘娘”

沈玉見他目光深處，似有隱隱的愁緒，卻是平靜穩重之色，聞言是穆書言，即刻想起五王爺軒轅哲言的王妃穆秋池便是他的嫡女，不留痕跡地瞥了眼他來的方向，料想是太后有請，既然跟太后有關，沈玉也不愿多說，客氣地道：“穆尚書免禮。”又側過臉對給自己行禮的絳雯道：“絳姑姑不必多禮，有些日子沒去給太后請安了，太后可好？”

“太后喜清靜，各位小主娘娘們都不見。”絳雯刻意強調太后不見后妃，是不想讓穆書言對沈玉有所不滿。

沈玉見她并不說太后的身體，想來太后定是不算安好，又刻意在穆書言面前強調太后不見后妃，這樣自己不去也正有了合適的理由，略感激的望了她一眼，依然客氣地道：“是要送穆大人出宮嗎？本宮還有事，且回去了。”說罷朝穆書言微微頷首，“穆大人慢走！”便轉身欲走。

“沈昭儀可是相爺的親女？”穆書言忽然開口道。

“穆大人以為呢？”沈玉原本清冷的雙眸流轉生輝，輕輕淺淺地笑了起來，“是與不是本宮都是當今圣上的昭儀，染墨軒的沈氏，不是嗎？”

穆書言微微一怔，忽然笑道：“娘娘所言甚是。”

沈玉手里拿著一株剛摘下的花，無聊的扯下一片片花瓣，嘴角的冷笑還未漾開，穆書言又道：“難怪丞相那么偏愛女兒————君恩無常，昭儀娘娘孤身至宮闈，請務必慎重小心，莫教，莫教沈相憂心了。”

沈玉微微一詫，聽著他話里有話，斂容道：“多謝尚書大人提醒，本宮銘記。”穆書言見她神色雖微微懶散，眼里卻清明的很，便知她不是一味的驕縱跋扈，點了點頭，將要退下，沈玉叫住他道：“穆大人留步。”

穆書言看著沈玉走近自己，在她的身后，花開萬里，群芳爭艷也不及她妖嬈年華，恍惚間想起多年以前，那位女子也是這般，自牡丹花叢走來，清冷婉然，誰曾想終究華容落寞，繾綣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