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不堪的真相
- 鳳舞深宮·紅妝淚
- 夜嫵夢殤
- 5093字
- 2014-02-10 17:11:44
晚風吹過,月下斑駁的樹影凌亂不堪,落了幾遍月季花瓣的臺階上,女子的裙裾微微晃動著,提在手里的忽明忽暗的宮燈照出她一張年輕而姣好的面容,忽然宮外傳來人聲,女子緊鎖的眉眼立即舒展,蓮步輕移,向門口迎去。
沈玉辭了黎嫵回到染墨軒,一進大門就見到綺菱提著一盞琉璃青花珍珠墜的宮燈迎面而來,忽的頓住,直直地看著綺菱走近,漆黑的夜幕下女子單薄的紗裙盈盈晃動著,早已熟悉的面容漸漸清晰,沈玉忽然一把拉著她的手臂,綺菱一驚手里的燈就掉到了地上,沈玉卻絲毫不理會,直緊緊地抓著她的手腕,放佛抓著最后一個,她所能抓住的。
綺菱感受到了沈玉冰冷的指尖不住的顫抖,在剛才靠近的那個瞬間,燈落地之前,她也看到了沈玉蒼白的臉色,此時此刻,對著首次露出脆弱的主子,綺菱用另一只手握住沈玉冰涼的手,以自己溫暖的掌心傳給她溫度。
“綺菱……”沈玉的聲音弱不可聞,牙關的顫抖是她再說不下去了,對于這恍若即刻就消散在晚風中的呢喃,綺菱望向沈玉,目中是少有的堅定,“我在,”綺菱扶著沈玉向殿里走去,“娘娘,我在這里。”
沈玉走到臺階前忽然止步,就好像暴風雨在某個時刻忽然停下來一般,她就這么松開手靜靜地站在那里,月光下她模糊的面目顯得出奇的幽靜,放佛剛剛顫抖著的人不是她。“你知道雅山殿的事了?”沈玉忽然問道。聲音平靜如水,一如既往。
“奴婢知道。”綺菱說道。
“全都知道?”沈玉問道。
“全都知道。”綺菱說道。
“很好!”沈玉冷笑了一聲,真的是笑了一聲,抬頭望向前面的寢宮,綺菱卻說道:“又菱在里面等您。”沈玉驀地望向綺菱,綺菱面不改色地說道:“沅淑儀的龍胎是因為香料的緣故才沒了,由此就牽扯到薛婕妤身上,奴婢卻也記得不久前又菱拿回來一些香料,這樣的巧合奴婢不敢猜想,請娘娘定奪。”
“你倒是聰明,”沈玉說道,“有什么好定奪的,原先我還想著給她打點將來,現在看來倒是我自做多情了,她的本事終于讓我開眼了!”
“又菱跟了娘娘這么久一直忠心耿耿,當初映菱的事還是又菱出手替娘娘處決了,娘娘,會不會是巧合?或者是薛婕妤算計,又菱自己也不知情,娘娘明鑒啊!”以菱忽然跑過來說道。
沈玉瞇著眼睛想了想,她剛被封為貴嬪入主染墨軒的那一天,又菱跪在地上,彼此裝作不認識,她故意打翻茶杯留下又菱,那時候她喚她“公主”,她是她的未央,北昭王府一起長大的葉未央,她為了她千辛萬苦入宮,跟在她身邊,會記得在半夜里過來為她關上窗戶,會為了她殺死可能拖累她的人,她本該是她最信任的人,可是為什么,偏偏是她呢?
“是啊,跟了我這么久,就是養只狗也有感情了,怎么人心就這么難測呢?”沈玉一臉茫然地說道,然后自顧自的笑了,又菱,葉未央,十多年的情分,最后卻是這個人把自己退到了絕路。
“不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害死龍胎,難不成要我陪命不成?”沈玉繼續自語,只是她的嘴角已經上揚,臉上露出一絲接近詭異的笑意,“就算要我死,我也得拉你陪葬!”
以菱驚愕地望著她,沈玉忽然轉身向外走去,“娘娘去哪?”以菱幾乎是脫口而出。話出口的時候她根本沒指望沈玉會理會,卻傳來沈玉冷冷地聲音:“冰蘭殿。”以菱朝綺菱望了望,綺菱嘆了一聲,低聲說道:“咱們不必跟去了,娘娘應該有自己的打算。”又朝前面的殿里望去,以菱也跟著望向寢殿,燈光下人影單薄,也不知那個寂寞的孤影此時此刻,究竟是何種表情。
宮女替薛玉婉取下了耳上的一對麗水紫磨鑲琉璃珠耳墜,剛放回梳妝盒里就聽見主子冰涼而又婉轉如珍珠落玉盤的聲音:“讓宮人都散去吧,把燈點了,你也退下,門不要關了。”
“皇上要來?”宮女下意識地說道。
“不是。”薛玉婉把玩著手里的血玉桔梗花簪子,也不多說。宮人剛點好了燈就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薛玉婉抬眼望著對面菱花鏡中女子妖嬈的容顏,露出風情萬種的笑意,“這么快就沉不住氣了,”放下了簪子朝宮女揮手示意她退下,“來得比我想象的還要快啊!”
宮女一開門,面前白影一閃就越過她進了房間,薛玉婉回過身眼見宮女闔上men退出了寢宮才將視線落到面前的沈玉身上,眼波流轉,上下打量一番才輕笑道:“三更半夜穿著一身白衣出門,你這是要嚇唬誰啊?”
“嚇唬誰也嚇唬不了你啊!”沈玉冷笑了一次,忽然上前攥著她的衣襟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凌若辭!”
“什么?你說什么呢?我怎么聽不懂?我沒干什么呀?”薛玉婉眨巴眼眼睛一臉無辜。
沈玉瞪著她,忽然松開了手,“算了,別裝了,我也沒興致跟你繞彎子,沅兒的事是你干的吧?你要嫁禍給我?”
“不錯,我就是要你背這個黑鍋。”薛玉婉平靜的說道,放佛再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步步謹慎,卻不想在背后算計的是身邊最親近的人——又菱,不,是未央,她從小跟我在王府一起長大,到頭來卻幫著你算計我。是我大意了,是我自己糊涂,她跟我一起在王府,也跟你朝夕相處……”
“你現在知道自己蠢了?”薛玉婉冷笑了一聲,說道:“我早就說過,你根本不適合宮廷,從小到大你一直自持天資聰慧,可天下比你聰明的人大有人在,你根本就是廢物,是凌憂把你寵壞了,還有凌城,他一直以為你是他最出色的女兒,現在呢?可惜他死了,看不到你狼狽的樣子!”
“父王是死了,否則我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可是我最想不到的,最后算計我的竟然是你凌若辭,你是我親姐姐啊!”沈玉忽然哭道,“凌若辭,你還是不是人?你怎么能這么對我?我是你親妹妹啊!”
薛玉婉微微一怔,臉上的表情稍微一滯,立即恢復從容,繼續語笑嫣然,“就是因為親姐妹才要算計你啊,難道你不知道我做夢都想要你不痛快嗎?”
“依月,我的好妹妹,你是我的親妹妹,”薛玉婉靠在沈玉耳邊輕聲細語地說道,“我們都是父王的女兒,可是憑什么你一出生就是公主?憑什么你是父王最疼愛的女兒而我什么都不是?父王眼里從來看不到我,連二叔都偏愛你,王府里那么多人,都知道你這個主子,誰把我放在眼里了?明明我才是王妃所生的嫡女,可是你卻成了王妃的女兒,憑什么?父王是你的,母妃也不留給我,憑什么你生來就要凌駕于我之上?”
沈玉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這個美得不食人間煙火煙火般的女人,此時此刻,她那嫵媚動人的面容因為妒忌而顯得異常妖冶,她的嘴角還暈染著傾國傾城的笑意,那超脫的眉眼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戀愛向往,沒有人會相信,就是這樣飄然絕世的人兒,下一刻會露出怨毒的神情。沈玉就這么透過菱花鏡,望著薛玉婉怨毒的目光,在她冰冷的聲音里,忍不住地顫抖著。這個女人,她的親姐姐,她從來不知道她竟然會這么看待自己,她一直羨慕的姐姐,竟然嫉妒她!
“凌依月,憑什么你就擁有一切呢?承安皇帝寵愛你,軒轅哲月也要娶你,憑什么是你的?明明我比你要優秀的多!”薛玉婉緊緊地按著沈玉的肩膀,不住的問道:“憑什么?憑什么?”
“是,你是比我優秀,你比我漂亮,比我聰明,從小就如此,騎馬射箭你比我強,古箏彈得比我好,連我不會的女紅在你手里都是游刃有余,”沈玉推開她,冷漠地說道,“可是我想不通,你為什么要不滿足?你生性要強,處處跟我比,你已經比我好了那么多,你還想要什么?凌若辭,告訴我,你還想怎么樣?”
“我想怎么樣?你說呢?”薛玉婉撩起沈玉額前落下的一縷長發,輕聲道:“公主是你,相府千金也是你,昭儀還是你,我嘛,要得也不多,就是你所有的一切,其中的一樣。”
“以我現在的身份,背后還有個丞相府,你明知即便是陷害我謀害龍胎我也不會致死,以你的聰明你不會做這么毫無意義的事情。”沈玉說道。
“是嗎?可是這樣一來相府就跟著你倒霉了,只要繼續查下去,結果定然就是你,沈昭儀,謀害龍胎,沈從曜和皇帝的關系一定會因為你鬧得更僵,你,包括沈家,從此以后再沒有什么顏面立足,這樣的成效我很樂意看到。”薛玉婉笑靨如花。
沈玉也跟著她笑了起來,如果這個時候有人進來一定會認為這兩個絕世的美人一定是興致非常好。“軒轅亦寒不比我這么笨,輕易被你算計,你以為他會相信是我干的?”沈玉莞爾道,身為帝王,一個睿智的帝王,她很確定軒轅亦寒不會真的相信是她干這種完全沒有好處的事,為人君著素來見不得將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所以薛玉婉此舉,無疑會觸怒軒轅亦寒的逆鱗。
“真是難得,竟然會承認自己笨,不過又不是出自真心吧?”薛玉婉瞅著她,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似乎要把她看穿。
對于薛玉婉這種刻意夸張的行為,沈玉只是清冷的笑笑,“你說你想要我現在所擁有的東西的,其中一樣,”沈玉說道,“那是什么?”
“當然是,你的命啊!”薛玉婉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眼底譏笑更深。
沈玉一驚,繼而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我的命?”
“你不信?”薛玉婉憐憫地望著她,“唉,有什么難的呢?軒轅亦寒就是你的一切,如果他徹底對你失望了,我是說,他這輩子都不會在正眼看你,更不用說愛上你,奪走軒轅亦寒,就等于斷送了你凌依月此生最大的希冀,不算是要了你的命嗎?”
沈玉愣了愣,薛玉婉繼續說道:“你想要維護你的榮華,想要拿回該有的地位,只有從軒轅亦寒身上才能得到,只有那個男人給你皇后之位,本來你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得到的,偏偏出了意外,還要以沈玉的名義入宮,偏偏你這么卑微的等待著他,他卻根本沒把你放心上,你說,這是不是叫輪回?從前的凌依月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的太多,而現在,你千方百計,卻還只是個不起眼的昭儀!”
“我信,你確實抓住了我的致命弱點,”沈玉說道,“我說過了,你比我優秀,更重要的是,你比我狠,凌若辭,你以為你真的贏了?我是你妹妹,這個世上你唯一的親人。你,你這叫喪心病狂!”
薛玉婉望著沈玉聲嘶力竭的喊出最后一句,眸里光華流轉,終究歸于沉寂,“所以說,你根本不適合宮廷,凌依月,你根本沒有你自己想象的那樣堅強,你自己說,后位,你配嗎?”薛玉婉的聲音平靜的毫無玻璃,甚至帶著些許溫柔,與她所說出的話,還有冰冷的雙眼,完全不相配。
沈玉別過臉去,擦掉了臉上滑落的眼淚,薛玉婉目光閃爍地望著她,幽幽地說道:“其實,你也算是聰明的,至少對于一個帝王的判斷,你沒有錯,軒轅亦寒確實不會相信是你要害宿映之的龍胎,不過信是一回事,承認又是一回事,龍胎為你沈昭儀所害,他一定會贊同的。”
“這么好的一個打壓沈家的機會,我是皇帝也不會放過。”沈玉說道。
薛玉婉點了點頭,“你能理解他,看來承安皇帝的眼光不錯,不過可惜了……”她抬起眼皮望向已經走到門前正要打開門的沈玉,揚聲道:“不過你就不詫異,宿映之的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嗎?難不成你真的以為是我為了對付這么做的?”
“你最多也就是推波助瀾拖延顧清流,然后把火往我身上引而已。”沈玉淡淡地說道。
“還是你了解我,不,應該說你至少還是了解我一點點的。”薛玉婉說道。
“因為如果你真要對付宿映之,就不止滑胎這么簡單,”沈玉回過頭冷笑道,“你連我都能算計,還有誰下不了手的?只能說,除非你不想。”
“就算我想也沒什么機會啊,你以為要在軒轅亦寒的眼皮子底下換掉他身上的香囊,是件容易事?”薛玉婉抿唇笑道。沈玉陡然睜大雙眼,薛玉婉如花似玉的面容清晰的落到了她眼底,甚至那嘴角漸漸漾開的清淺笑意,都分外明顯。“憑且不說他的警覺性旁人根本動不了他的東西,就算是真的動了,以他那比夠還要靈敏的嗅覺會察覺不到?就算他的一時大意了沒察覺到,那他身邊的御醫呢?顧清流在他身邊進出多少次就沒有發現?”
沈玉當然知道軒轅亦寒的警覺性,她更記得軒轅亦寒從小就對香料的異常靈敏,在雅山殿的時候顧清流可以輕易察覺到是軒轅亦寒身上的香味,平時當然也能夠察覺,她來冰蘭殿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凌若辭對她的算計,完全忽略了宿映之滑胎到底是什么緣故,現在想起來,大概也猜到了,只不過真相,也太可怕了。
“沒皇帝點頭,你覺得我們之中,有誰可以害得了他的孩子?”薛玉婉頗為認真的問道。
“那可是他的孩子,”沈玉不可置信地望著漸漸走向自己的薛玉婉,“那是他和沅兒的孩子!”
“那有什么,跟皇位比起來,一個未出世的孩子,實在太微不足道了,”薛玉婉手一揚,手里的一件黑色斗篷就落到了沈玉身上,細心的給她系好,極溫柔地說道:“回去吧,路上小心,別著涼了,在最后一刻沒到來之前,你可不能出什么意外啊,千萬要好好的哦!”
沈玉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轉身打開了門,然后整個人就那么的愣在了原地,晚風吹過,明明是極舒適的風,卻讓人感覺到徹骨的涼意。
薛玉婉也露出一絲驚訝的神色,盡管只是一閃而過,下一刻又換上嫵媚風流的笑容,“是沅淑儀啊,這么晚了來我冰蘭殿也不讓宮人提前說一聲,站了很久了吧?剛小產的身子被風吹可是很容易留下……”
沈玉的對面,站在廊下門外的宿映之掉頭就跑,裙裾揚起,婉然如畫。沈玉就靜靜地看著,看著她恍若一只孤寂的蝴蝶,漫無目的的飛去。那張在門開后顯露出來的帶著不可置信、絕望的年輕面容永遠的烙在了她的心底。
晚風中飄來一絲嘆息,薛玉婉媚眼依舊,“怎么了?還有閑情逸致為別人惋惜?”
“可惜了她剛剛那兩行清淚。”沈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