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隱隱約約有流水之聲,越良向前走去,一條山林中極其常見的小溪蜿蜒流淌,溪水清澈,溪底布滿五顏六色的采石,晶瑩剔透,極為可愛。
越良伸出手,想掬一把清水喝,但手還未觸到水面已然停頓,這水給人一種怪異之感,他環顧四周,滿目蒼綠濃翠,才驟然醒悟,這水中不僅魚蝦介蟲之類活物全無,即使連水草水苔都不曾見得一絲,溪邊土地盡管潤澤膏沃,卻也寸草不生,而離溪邊稍遠處,灌木叢生,并不缺乏綠色。他站了起來,從灌木中拔下一根帶著綠葉的枝子探進了溪水中。
也未見到聲響異常,樹枝提出水面時,本是碧綠的葉子布滿了黃斑,在空氣中迅速擴大連貫,最后變得枯黃,輕風拂過,枯葉粉碎。
溪水中有毒龍涎,才會如此持久且不露痕跡。又是一個陷阱!
如果任由這毒溪水蔓延下去,下游生靈必遭荼毒,越良反運東木靈功,將溪水龍卷而起,送入了天空最高處,受烈日和天風暴曬吹散,將毒素化為烏有。
一聲冷哼,越良迅速抬頭,溪下游離自己四五丈的地方站著一個少年,一身黑衣,一臉怒意,與剛才出現的少女容貌相仿,顯是另一條蛟龍。
少年轉身向溪的下流疾奔,卻不再如少女般躲藏,越良追了過去,溪水前行不遠即脫離了樹林的范圍,融入了一片開闊的湖澤。少年縱身躍進了湖中,水面的漣漪一圈圈擴開,令得湖中的山光林色蕩漾起伏。
湖水碧青,鳧鴨戲水,萍荷錯生,似乎并無兇險,越良并沒有掉以輕心,但也自恃在水中尚沒有人能傷害得了自己,毫不停留,也躍進了湖中。
湖水濺起了浪花,迅速融合回去,圓滑地包容了越良的擅入。
泛著雜碎水草的湖水中,氣泡滾滾,清澈透明,能見度極高,越良穩穩下沉,斜斜向著湖心游去。
這不知名的湖泊極深,越良下潛了一刻之久,才降到了湖心底。
湖底平坦,鋪著淺白淡黃的細沙,綿軟細滑,踏上去極為舒服。走了沒幾步,越良身子一震,感覺到了結界的力量,這湖下有神居住!
僅僅用來昭示前方居所的存在以及驅趕游魚水獸的普通結界對越良毫無阻力,他輕輕踏了進去,眼前景觀驟變。
粗糙不平的碎石塊鋪就了并不算平整的地面,以結界為墻,以碎石為地,展現在越良面前的是一座入口巖石經過粗粗打磨呈不規則方形的水下巖洞。
洞前放了一個圓滑的石球,布滿了陳年舊痕,仿佛被利爪抓撓過,卻極為干凈,并沒有附著青苔水草,似乎有人經常擦拭。
越良喉中仿佛堵了些什么,猛地蹲在石球前,伸手細細摩挲著球上縱橫的劃痕。他還能看到球身上一道極暗淡的紅痕,盡管在水中浸泡經年,仍然沒有完全褪色。
這正是越良童年時的玩具,由于家勢沒落,沒有其他貴族子弟各式各樣的玩具,越良哭過鬧過,后來是母親弄來了一塊沉重不規則的巨石,要越良每天用龍身纏繞滾運,用龍爪反復抓起,鍛煉他的肌肉柔韌與爪下力度。正是這石塊的功勞,為幼年的越良打下了產生柔韌肌肉與爪下強勁力量的基礎,才使得今天的越良沒有一味走剛猛之力,力量剛柔并濟。而那抹紅痕,正是年幼的越良掌握不好力度,曾在抓日趨圓滑的石塊時折斷了一只指甲,但當時在水中修練,身下水域有水族經過,怕落下巨石砸傷族人,忍著劇痛,直到族人離開才將石塊扔下,但指血卻浸入石塊縫隙深處,永不褪色。多年的磨練,令得最初不規則的巨石變成了后來圓滑的石球,難度隨之增加,越良也隨之成長起來。
洞口處附著的幾棵鳧絲藤細細的長絲在肉眼看不到的水流帶動下,溫柔地滑過來,在越良頸間輕輕摩挲著,宛如昔日母親修長的手指。
越良猛地抬起頭,眼中流露出一抹痛苦的神色,大踏步走進了山洞。
長洞狹長,正是當年頑皮愛玩的越良以龍身呼嘯穿越而過的通道,雖然在洞內居室中以人形存在,與母親共同生活,但能變回龍身,才讓幼年的越良感覺到力量的存在,他曾經認為人的形體是一種極為力弱無用的軀體,盡管后來越良的大部分時間都是維持著人的形體。
回憶著童年時龍體在洞中如利劍劈空的快意,越良努力克制住自己此時想變身的沖動,畢竟這里不是自己真正的東海老家,吉兇未定,自己也已經不再是童年沖動單純的自己了。
入洞后三四丈去,洞壁兩側各伸出犬牙交錯的尖細短木樁,向后排列延伸而去。越良湊在木樁尖處一嗅,果然有淡淡的腥臭氣與香氣混合,又是毒龍涎。如果越良真的萌發重溫童年樂趣的念頭,那這些木樁會在越良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擦破他那幾乎占滿洞內空間的軀體,毒龍涎也會悄無聲息地蔓延至他的全身,直至毒發身亡。越良額頭上沁出一絲冷汗。
這極似東海中老家的洞穴并沒有真正的那個洞穴那么細長,又短又闊的洞穴通道不過十來丈的距離,越良很快走到了盡頭。
一堵堅實的巖壁擋在面前,越良含著淚水微笑,用手指在巖壁四角某些隱藏的地方按了幾下,札札聲響過,巖壁循著底座暗藏的槽道向側面滑出,露出了里面的另一個天地。這也是當年東海老家里的一個機關,令不懷好意者以為這只是空洞,卻不知巖壁后才是真正居住的家。
越良邁過微凸的石槽,眼前的一切果然宛如老家。
還沒有來得及細看,感覺到頭上的異常,越良敏捷,在千鈞一發之際向前猛撲,與石槽暗連的機關啟動,落下一道經過潤滑的石條,恰恰砸在越良剛才所站的位置上。沉浸于時光倒流的過去,心神旌動的越良或許不會注意到頭上那微妙的顫動,那么他的下場就如伸手去摘字帝體果,飲下溪中毒龍涎水和在洞中變身而過一樣了。
越良皺眉,直覺到這一路上的陷阱重重,既有謀害自己之意,最終目的卻是將自己引到這里。
環顧著簡陋的石桌木椅,樸素的木碗木盤,那都是以當年自己稚嫩的小手一點點刻出磨出的,沉浸了無數曾與母親一起生活的快樂回憶。
不必走進后進,越良也知道那里必會有母親為自己親手編織的水蝸草席,旁邊疊放著一套打著補丁但手工精細的帶藻衣。再過去一些,是母親的臥室,有一件曾經奢侈華麗但現在卻褪了許多毛的水狐皮褥子,那是家里最值錢的東西,母親曾說過那是父親留給她的唯一紀念。
越良甩了甩頭,將這些不該也不能在此時出現的回憶拋掉,抬手輕輕擦了擦不知不覺中滑落臉頰的的淚水,越良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心情,沉聲道:“閣下是誰?如此心機,布置下重重陷阱引越良至此,有何用意?”
“你應該明白的?!币粋€婉妙柔嫩的聲音從后進清晰地傳了出來。
“只有我,才知道你喜歡吃的是字帝休的果實,喜歡喝的是清澈的山泉水,喜歡在自家的巖洞中變身享受呼嘯而過的快感,會對自己遇到的問題尋個究竟,冷漠的骨子里有著別人不會明白的熱情與激昂。只是沒有想到,多年不見,你的運氣越來越好,反應越來越靈敏,身手也越來越厲害,竟然毫發無傷地避開了這些陷阱?!?
從后進走出一個少女,遮在面前的云綃霧紗般的白袖緩緩放了下來,窄窄的瓜子臉,淡淡的唇,眉簇淺黛下一對翦水秋瞳極其哀怨地看著越良,那并不是這種擁有著青春年華與容姿嬌嫩的俏人兒應有的神情。
少女櫻唇輕啟:“良哥哥,好久不見了。”極簡單的一句話,卻蘊含著幽怨、哀傷、嗔怒與嬌縱諸多復雜難以言傳的感情。
如五雷殛頂,錚錚漢子——青龍的越良——守護東方的神獸,失去了所有的感覺,呆望向面前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