勖勤宮。簾外風蕭蕭,天空很陰暗,朱由檢又在書案上寫字,他看起來心情不大好,寫了幾張都感覺沒有韻味,遲疑不決間一滴墨汁滴到了宣紙上,心煩意亂的朱由檢索性放下筆,走到窗前眺望遠處的重重樓閣。
“檢兒,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背后傳來了東李選侍的聲音,朱由檢轉過身見東李選侍手里正拿著他剛寫過的宣紙。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她念了出來:“后面怎么不寫了?”
朱由檢嘆口氣:“娘娘,檢兒今天心情很不好,老是魂不守舍,字也寫不好。”
東李選侍關切地問:“這是怎么了?”
朱由檢感傷地說:“今天是檢兒生母劉娘娘的忌日,娘娘,檢兒想去西山到劉娘娘墓前燒點紙,磕個頭……”
東李選侍心里不是滋味:“哎”
朱由檢追問道:“娘娘,檢兒知道您肯定知道劉娘娘墳在西山哪里,您就告訴我吧,求求您了。”
東李選侍嘆息道:“檢兒,你已經長大了,也該到你娘墳頭去看看了,當年先帝在世時嚴禁任何人前去西山,也不許提起這件事。如今這么多年過去了,是到了了結往日恩怨的時候了——我這就安排人帶你去。”
西山是京師西北面的一條山脈,這里山清水秀、翠竹成林、溪水潺潺,是京郊著名的名勝之處,每當春回大地或金秋時節都會引得游人流連忘返。
崎嶇的山路上,一頂轎子緩緩前行。
一行人在一處非常隱蔽的墓地前停下,朱由檢從轎子里鉆了出來。這是他第一次來到生母劉氏的墓前憑吊,心中悲喜交加,淚水瞬間奪眶而出……
他讓隨從把帶來的供品擺好,點起蠟燭和香火,然后自己跪下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頭。沉默了半天突然放聲悲哭,這么多年來郁積于心的思念之情瞬間爆發,讓他哭成了淚人,連身后的隨從們都被感染了。
這哭聲驚起棲息在樹端的一群飛鳥,在空中盤旋久久不散……
北京弘德殿。王安從殿外進門,身后跟著一個小太監抱著一摞奏折,天啟正準備去御花園忙他的家伙什兒,見是王安,臉上露出不悅之色:“王安,怎么老是這時候送奏折呀,真掃興。”
王安陪笑道:“皇上,這些都是通政使司剛呈送上來的折子,內閣還等著票擬呢,奴才只好挑了些緊急的請皇上御覽。”
天啟心不在焉地說:“那就挑重要的念幾個吧,朕的時間可不多。”
王安一邊翻看一邊稟報:“皇上,這封是信王謝恩的折子。”
“這封是吏部周尚書奏請京察一事。”
“這封是——”
王安突然遲疑了一下,不知該不該說。
天啟漫不經心地問道:“念呀,怎么不念了?”
王安試探著問:“這封是戶科給事中姚宗文上疏彈劾遼東經略熊廷弼。”
天啟不耐煩地說:“這些小臣整天彈劾這個彈劾那個,朕甚感厭倦,這些事兒就交由內閣去處理吧。”
魏進忠匆匆進殿,正欲說話,見王安在場,遲疑了一下,說:“皇上……”天啟見魏進忠來了,眼前一亮,急忙問:“魏進忠,御花園里準備的怎么樣了?”
魏進忠笑道:“皇上,都準備妥當了,就等皇上駕臨啦。”
一聽這話,天啟一下子來了精神,跳起來就往外走,邊走邊說:“快,快,隨朕瞧瞧去。”王安見天啟要走,急了:“皇上,這折子….”
天啟頭也不回的徑直出殿,只丟下一句話:“交內閣吧。”王安還想再說,已經看不到天啟的影子了。
熊廷弼帶著滿腔怨氣辭官回籍了,遼東不可一日無帥,新任遼東經略袁應泰是由孫如游等人極力推薦的。
袁應泰,字大來,陜西鳳翔人,萬歷二十三年進士。初授臨漳知縣,因治水有方,勤政愛民而聲名鵲起,調任京官,后又外放為官。
此時他正在河南永平兵備道任上,這個袁應泰也是東林黨人,在后勤保障及理財方面是個好手,東林閣臣們也有意起用袁應泰替換楚黨的熊廷弼掌握遼東大權,便極力舉薦袁應泰,內閣馬上批準了這一認命。另外捎帶手也免去了出身齊黨的遼東巡撫周永春的職,改由遼海道左參政薛國用接任。
至此,齊楚浙三黨在遼東的根基被徹底摧毀,東林黨人順利拿到了遼東的軍政大權,遼東人事安排全面洗牌。
赫圖阿拉。議事廳。后金汗努爾哈赤正在聽漢臣范文程稟報遼東的人事變動,他神情愉悅地說:“呵呵,好啊,去了一個熊蠻子,朕的心病也就去掉嘍。唉,這個熊蠻子沒少讓朕頭疼呀。”
范文程奏道:“大汗,熊廷弼辭官去職實乃大明黨爭白熱化的結果,熊廷弼屬于楚黨,原本和齊黨、浙黨同屬一個陣營,只因他得罪了浙黨的言官,才遭到浙黨攻擊,而東林黨又在全面打擊三黨,大明官場亂成了一鍋粥,看來現在已經波及到遼東了。”
努爾哈赤嘆道:“自古黨爭無不招致亡國滅族,這方面你們漢人的教訓太多了。”范文程道:“大汗說的是,漢有黨錮之禍、唐有牛李黨爭、宋有元祐黨案,這些都是國家由盛轉衰的內在原因,如今大明也走上這條不歸路了。”努爾哈赤:“范先生看這說明了什么呢?”范文程奏道:“臣以為這說明了大金取代大明乃天命所歸,大勢所趨,不是任何人力可以違背的。”
努爾哈赤大笑:“說得好,說得好呀————不過話雖這么說,大明畢竟開國二百多年,即使它千瘡百孔對于我們大金來說依舊是一個龐然大物呀!用你們漢人的話說叫什么來著?”范文程答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努爾哈赤:“對對。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對了,接替熊廷弼的那個袁什么泰,范先生有了解嗎?”
范文程:“叫袁應泰,此人的情況臣略知一二,他在地方上任職時興修水利、勤政愛民、廉潔奉公,深得百姓愛戴,不過此人并不熟悉軍事,讓他一個文官出任遼東經略,掌管遼東防務,完全是黨爭的結果。”
努爾哈赤聽了范文程的話點頭道:“朕打算趁遼東換帥、軍心不穩的大好時機,攻取遼沈重鎮,不知范先生意下如何?”范文程奏道:“大汗圣明,此時確實是攻取遼沈的最佳時機。”努爾哈赤很興奮:“好!事不宜遲,朕馬上著手此事,就算是給剛登基的大明皇帝的一份賀禮吧。”說罷,君臣二人都笑了起來……
遼陽經略府。新任經略袁應泰椅子還沒坐熱便接到了前線的急報,后金興兵大舉南侵,奉集堡、虎皮驛相繼淪陷,兵鋒直指沈陽。沈陽告急!袁應泰到底是文官出身,徹底推翻前任熊廷弼的政策,下令放棄散落在前線的各個營堡,將軍馬、糧草、百姓全部撤入沈陽、遼陽和廣寧等重鎮,堅壁清野,擺出一副被動挨打的架勢。
沈陽。此時的沈陽城內早已亂作一團,百姓奔走相告建虜即將攻城,各個城門以及大小街道上都擠滿了逃難的百姓,哭喊聲震天。一個傳令兵穿過人流,飛馬奔至總兵署,跳下馬,跑進大門……
“什么!你說什么!”總兵賀世賢呼的一下站了起來。
傳令兵急促地說:“虜兵主力今晨渡過渾河,正朝北門集結,尤總兵請將軍速做決定。”
賀世賢抓起頭盔就往外走,邊走邊說:“上城樓!”
城樓上,守軍正嚴陣以待,副總兵尤世功正在指揮士兵們搬運炮石火藥:“你們過來把這些也搬上城樓……”
“嗨,說你們呢,動作利索點!”
“這些…這些…還有這些….快,都搬走。”
賀世賢走上城樓,邊走邊看,尤世功上前道:“將軍,虜軍馬上就要到了,一場惡戰要來了。”賀世賢屏樓遠眺,只見北面煙塵滾滾、黃沙漫天,隱隱約約傳來后金的號角聲,賀世賢心中不安,忙下令炮手開炮轟擊。尤世功驚訝道:“將軍,虜軍離城尚有四里,現在開炮還太早了吧?”賀世賢扭頭看看他:“早?等虜軍走近了就來不及了————開炮!”
城樓上一字排開的大炮一起轟鳴,濃煙滾滾、火光沖天,城門前不遠處的一片開闊地成了守軍的靶場,一時間變成了不可逾越的禁區,一通轟鳴后,大炮逐漸平靜了下來,原來是火藥用光了,卻連后金兵一根汗毛都沒傷到,等到炮聲停止后后金的騎兵才席卷而來,如潮水般瞬間沖到了城下,賀世賢一下子慌了神兒,現在去搬火藥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尤世功膽兒要大一點,他大叫道:“滾石、弓箭準備!”不過明軍的弓箭顯然和后金的弓箭沒有可比性,沒等明軍的弓箭手準備妥當,城下后金的箭雨已經撲面而來,頓時城頭上亂作一團,兵卒紛紛中箭倒地……
趁這空隙,后金軍的云梯已經架了起來,一隊隊士兵揮舞著彎刀往城上爬。守軍奮勇還擊,后金兵紛紛嚎叫著掉了下去……
夜幕降臨,兩軍休戰。城下支起了無數營帳,堆堆篝火燃燒著。城頭上到處都是燈籠和火把,守軍怕后金軍偷襲,不敢放松警惕,為了壯膽,守軍將士吹起號角,相互聯絡,這邊喊:“看住建虜!”那邊回應:“死守沈陽!”
明天,又將是一番血與火的殘酷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