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識的一幕再次上演了。
皇宮再次被裝扮成銀白的世界,那些挽聯、挽幛就在一月前才剛掛上去,這還沒取下來幾天便再次掛了出來,世事之難料怎不令人感慨不已。這可真是“禍不單行”原本就是多事之秋,而國喪卻又一場接一場,令內閣疲于奔命。
在王安等人的一手操辦下,萬歷、泰昌二帝的“尊靈”分別放置于乾清宮、仁智殿,而大行皇后、神宗孝端皇后王氏的“尊靈”移至坤寧宮。皇長子朱由校束發舉哀,由于三場國喪接踵而來,前后不到半年時間,三場國喪實際上已經合并成一場超大規模的國喪,在本朝二百余年間絕無僅有,規模之大、禮儀之高,盛況空前。
穆宗皇妃、神宗妃嬪、光宗選侍、瑞王、惠王、桂王以及諸王王妃、瑞安公主、榮昌公主、皇五子(即日后的崇禎皇帝)、皇八女(樂安公主)等致哀同禮,至“幾筵”前奠哭盡哀。在京百官朝夕至思善門外哭臨。
在哭祭的人群后面有一個身著重孝的少年跪在一個年輕的妃子身邊,年輕妃子引導著少年認認真真地叩拜。他叫朱由檢,今年十歲,是泰昌帝的第五子,朱由校的弟弟。年輕妃子是他的養母,位居勖勤宮的東李選侍。
朱由檢生于萬歷三十八年(1610年)十二月,生母淑女劉氏因出身低微而不受當時的太子朱常洛待見,在生下小由檢后就被打入冷宮。劉氏獨自帶著年幼的小由檢相依為命,可惜禍不單行,小由檢五歲那年,劉氏病重,最終丟下小由檢香消玉殞。孤苦無依的小由檢被好心人送到當時居住在西宮的李選侍(西李)那里,西李收留了他。
好景不長,西李生下了女兒,實在沒有精力照顧兩個孩子,小由檢又被送到居住在東面勖勤宮的李選侍(東李)那里。東李選侍是泰昌帝的妃子,為人敦厚和藹,心慈面善,不茍言笑,只因沒有生育子嗣,因此備受泰昌帝冷落,被打入勖勤宮這座冷宮。
整日沉浸在孤獨寂寞中的東李選侍看到這個可憐的孩子時,不禁流下了憐憫的眼淚,她毫不猶豫地收留了小由檢,從此荒涼的勖勤宮里有了一絲暖意,也能偶爾聽到東李選侍的笑聲。
在這里,小由檢感受到了久違的母愛,東李選侍是把小由檢當親生兒子對待的,每日除了噓寒問暖外,還孜孜不覺地教小由檢讀書識字,教導他為人處世的道理。可以說東李選侍對朱由檢的一生產生了深遠地影響,也逐漸養成了他堅毅不拔、沉著穩重、敦厚寬容、悲天憫人和勤儉樸素的優良品格,正因此,朱由檢和東李選侍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
后宮。十六歲的朱由校正在興致勃勃地做木工活兒,魏進忠在旁邊小心伺候著,此時的魏進忠看到鄭貴妃即將失勢,一扭臉投入魏朝門下,混進了皇長子朱由校的宮里當差。朱由校的養母西李選侍(西李)走了過來,看到朱由校制作的工藝品,贊嘆道:“皇長子的手藝真是突飛猛進啊。”魏進忠笑道:“主子的手藝在整個北京城都是無人能比的,西市口的那些破玩意兒哪能和主子的寶貝相提并論。”朱由校聽著這些奉承話,憨憨的笑了,抹一把額頭上的汗,更加賣力的刨木頭。
一個侍女上前稟報:“娘娘,鄭貴妃來了。”西李趕緊迎出去,鄭貴妃已經進殿了,笑吟吟地說:“妹妹,近來可好?姐姐恰好路過這里,進來看看你。”西李笑道:“什么風把鄭娘娘吹來啦?何必這么這么客氣呢,來,請坐。”
兩人入座后,拉了些家常,氣氛倒也融洽。這時透過窗戶,鄭貴妃看到了正在后花園里埋頭苦干的朱由校,刨鋸聲由遠及近傳來,鄭貴妃笑著說:“恭喜妹妹,以后這后宮里可都得聽從妹妹的指示了。”
西李顯然沒有聽出鄭貴妃的話外之音,她原本就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對朝廷大事向來不聞不問,聽鄭貴妃這么說,不禁暗地吃了一驚,問:“姐姐何出此言呢?”
鄭貴妃說:“妹妹真的不懂姐姐的話嗎?--------妹妹呀,你想想,神宗皇上和先帝一月之間相繼殯天,俗話說‘國不可一日無君’論資排輩,皇位自然非皇長子莫屬,而妹妹你又是先帝的寵妃,皇長子的養母,如今這后宮中還有比你地位更顯赫的人物嗎?一旦皇長子登基,這皇太后自然就是妹妹你呀!”
鄭貴妃的一席話說得西李怦然心動,又驚又喜,一時間竟有點不知所措。就在這時,鄭貴妃突然嘆息一聲,說:“可惜呀……”李選侍楞了一下,忙問:“怎么了?”鄭貴妃慢條斯理地說:“這理兒呢,是這個理兒,按說妹妹這個皇太后是水到渠成的事,可惜呀,現在情況有變,只怕皇長子就是登基了,妹妹的皇太后也終究是水中月鏡中花呀……”
西李大驚:“這是為何?還請姐姐明示。”
鄭貴妃嘆道:“妹妹對朝廷之事不聞不問,自然不清楚這其中的厲害關系,姐姐實在不希望看到妹妹被人陷害,于心不忍,才告以實情。”她停了一下,又說道:“外朝中以劉一燝、楊漣等人為首,糾集了一幫大臣,打著‘忠君護國’的旗號,聲稱要制止后宮干政,妹妹你想想,一旦皇長子落到他們手里,你我會有好果子吃嗎?”
西李顯然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問道:“難道他們還要加害于你我不成?”鄭貴妃擺手:“那倒不會,可是如果他們擁立皇長子為君,不但擁戴之功被搶去不說,他們還會以沒有先帝遺詔為由,拒絕冊封你為皇太后,到那時,只怕妹妹離冷宮就不遠了……”
西李驚出一身冷汗:“姐姐,有什么好辦法嗎?”鄭貴妃說:“妹妹不用擔憂,辦法倒是有一個,就看你愿不愿意做。”西李急忙說:“什么辦法?請姐姐明示。”
鄭貴妃說:“很簡單,妹妹你只需要死死看緊皇長子,加派人手,四面把守,讓那幫大臣無懈可擊,等到吉日一到,皇長子登基,那幫大臣除了俯首聽命,別無他計。”
西李問:“如果大臣們要求拜見皇長子,可如何是好?”鄭貴妃“哼”了一聲:“不見,見了就麻煩了。”緊接著,她又說:“妹妹不用擔心,你只需看緊皇長子,外面的布置姐姐會處理妥當的。”西李謝道:“有勞姐姐了。”鄭貴妃說:“這是哪兒的話,你我是一家人嘛,不必見外。”
鄭貴妃并非一夜之間良心發現,變成大慈大悲的救世主,她之所以屈辱去討好西李,完全是因為看到了她的利用價值,那就是她手中的皇長子朱由校---------這個大明朝皇位的法定繼承人。
這個聰明的女人敏銳的覺察到東林黨人也在千方百計的爭取朱由校,而王安就是他們的有力支援力量,在這個緊要關頭,誰控制了皇長子也就穩操了勝券。東林黨人不會不明白這一點。成敗在此一舉,鄭貴妃無論如何也不希望看到東林黨人掌權,那對她無異于滅頂之災。因此她不想坐以待斃,決定最后賭一把。
一場皇長子爭奪大戰一觸即發。
司禮監。魏朝匆匆走了進來,低聲道:“干爹”。王安抬頭看了他一眼,問:“何事?”魏朝環顧四周無人,才說:“鄭貴妃去慈寧宮見李選侍了。”王安警覺地自語:“她們倆個向來沒來往呀,今兒個倒是奇怪了。”王安停了一下問魏朝:“她們說什么了沒有?”魏朝緩緩地說:“據東廠密報她們提到了皇長子--------”
“皇長子?”王安不禁驚了一下,隨即便恢復過來,說:“看來咱家的預感沒有錯,她們這是要聯手打皇長子的主意呀!”魏朝:“干爹,那該如何是好?”王安說:“宮中事態不明,咱家不能輕動,這樣吧,咱家修書一封,你立即送到英國公府上,請他召集大臣立即進宮面見皇長子。”停了下,他又加了一句:“越快越好。”魏朝:“干爹放心,兒子這就出宮。”
午門外。魏進忠領著一幫持槍拿棒的小太監走了出來,來到門口,對守門太監說:“你們下去歇息吧,今兒這里由咱家看著。”
魏進忠如今是皇長子的紅人,威風八面,不可一世,那些太監們自然畏懼三分,急忙交班退下,魏進忠的手下迅速控制了午門。
他背著手,晃了晃,吩咐道:“都給我精神點,從現在起,任何人不許進不許出,給我盯死這里。”
一個小頭目插話:“公公,如果有人硬要過,怎么辦?”
魏進忠一臉不悅,呵斥道:“怎么辦?你們手中的家伙兒是吃素的嗎?----------給我打呀,真是的。”
小頭目連連稱是,魏進忠邊走邊說:“看好嘍,咱家去那邊瞧瞧去。”
魏進忠剛走沒多大會兒,魏朝遠遠的走了過來,剛到門口便被攔住了,魏朝一臉愕然:“什么意思?”那個小頭目并不認識魏朝,掃了魏朝一眼,哼了一聲,神氣的說:“魏公公有令,任何人不許進出!”魏朝楞了一下,馬上明白了。沒好氣的說:“是魏進忠的命令嗎?”小頭目叫了起來:“哎呦呦,好你個不知死活的東西,魏公公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嗎?真是不知天高……”話未說完,臉上已經挨了魏朝一記響亮的耳光。
小頭目被打的眼冒金星,轉了幾圈,才穩住神兒,氣急敗壞的大叫:“反了你,敢打我!我……”
魏朝什么世面沒見過,怒斥道:“我什么!打你是抬舉你,別說你,魏進忠在這兒咱家也照打不誤。”
午門口的吵鬧聲引起了遠處魏進忠的注意,急忙趕了回來,發現是魏朝,而且還是一臉怒氣,心里暗暗叫苦。
他迎上前,小頭目剛想開口訴苦,魏進忠抬手又是一記耳光,小頭目一下子懵了,魏進忠怒罵道:“瞎了你的狗眼!連干爹都認不出來了嗎?”
轉過身,滿臉堆笑的說:“干爹,讓您老人家受驚了,兒子給您賠罪啦。”那幫人這才知道魏朝就是他們主子的干爹,嚇得大氣也不敢喘,那個小頭目更是跪地求饒,如同喪家之犬一般。“
魏朝一臉不悅的說:“魏進忠,幾天不見神氣多了啊。怎么連咱家都不許出門了嗎?趕明兒,是不是連老祖宗也要給你請安吶?”魏進忠惶恐萬分:“干爹,都是奴才們亂說一氣,您老不要生氣,您想出就出,想進就進,這門永遠為干爹開著。”魏朝鼻子哼了一聲,說:“這樣就好,咱家有差事,不奉陪了。”
說罷,揚長而去。望著魏朝遠去的背影,魏進忠狠狠罵了一通,尤不解氣,扭頭又把那幫小太監狠狠訓斥了一頓。
英國公府。張惟賢看過王安的書信,皺起了眉頭,旁邊的魏朝見張惟賢沒有反應,著急的說:“事不宜遲,還請國公召集百官立即進宮,以防夜長夢多呀!”張惟賢放下書信,說:“請回去告訴王公公,老夫即刻召集大臣們進宮。”魏朝:“咱家不便多留,這就回去稟報王公公。”張惟賢:“好,魏公公慢走。”
魏朝離開午門后沒多久,魏進忠的密探已經了解了他的行蹤,回來稟報了魏進忠,魏進忠雖然沒有讀過書,大字不識一個,但是由于他在江湖上混過一段時間,閱歷豐富,頭腦清醒,對接下來的事態發展有著準確的判斷。
他略一思索,對身邊的小太監們說:“都打起精神,一會兒不管來什么人,來多少人,一定給我死死擋住,一個也不許放進午門。”眾太監齊聲附和,都瞪大了雙眼,觀察著前面端門的動靜。
沒過多久,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聽起來應該是一大幫人朝這邊走來。很快端門口出現了一片黑壓壓的人影,越走越近,魏進忠瞇著眼睛,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哼了一聲,自語道:“終于來了,有好戲瞧了。”
人群越走越近,魏進忠這時才看清楚來人的真面目,走在隊伍最前列的是英國公張惟賢,緊隨其后的是兵部尚書張鶴鳴、吏部尚書周嘉謨、大學士劉一燝、韓爌、御史左光斗、給事中楊漣、徐養量等人,浩浩蕩蕩的足有一百多人直奔午門而來。
在離午門不到十米的地方,隊伍在張惟賢的示意下停住了,原來他們看到午門外一隊兇神惡煞的太監手持棍棒,警惕的注視著這群不速之客。魏進忠坐在太監身后,閉目養神。
這陣勢令官員們不禁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張惟賢上前質問道:“魏進忠,你這是何意呀?”魏進忠睜開眼睛,故作驚慌的迎上前,道:“諸位大人恕罪呀,小奴有失遠迎,失敬,失敬呀……”
東林黨根本沒有閑心情聽他的客套話,劉一燝開口就責問:“魏進忠,你弄這一幫人在午門外舞槍弄棒的,是何用意?有何居心呢?”劉一燝的音調不高,但極具殺傷力,要知道在皇宮區域內攜帶、使用兵器,可都是夷三族的死罪。
魏進忠心里顫了一下,強作鎮定,說:“劉大人真是冤煞小奴了,小奴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宮里舞槍弄棒,只是因二帝殯天,國喪乃非常時期,為了維護皇宮的安全,以防意外,李娘娘特命小奴帶人看看門,一是為了皇宮安全;這二來也是為了諸位大人們好哇。”魏進忠的話滴水不漏,令東林黨人無懈可擊,只能氣呼呼地看著他。
周嘉謨不想糾纏這些,開門見山說:“魏進忠,我等率百官進宮赴先帝柩前哭臨,并拜見皇長子,你們趕快開門放行。”狡猾的魏進忠眨眨眼睛,略一思索,有了主意,說:“列位大人既是哭臨先帝,按制就應當著喪服入見,為何著朝服而來呢?”
這句話一出,大臣們你看我,我看你,確實沒有一個穿喪服的,最后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張惟賢等人身上,等他拿主意。張惟賢宣布:“百官各自回去換喪服再來。”午門前的人群漸漸散去,魏進忠得意地笑了起來。
一個時辰后,一群披麻戴孝的官員涌進端門,來到午門前,周嘉謨大叫:“魏進忠,這次可以開門了吧!”魏進忠一臉愧疚的樣子:“列位大人,實在對不住,剛才李娘娘傳下話來,今天先帝柩前要做法事,改到三日后再行哭臨,列位大人就請回吧。”
魏進忠的話一出口,一石激起千層浪,人群中炸開了鍋,尤其是東林黨人更是群情激奮。左光斗忍無可忍,幾步上前,直斥魏進忠:“你這個奴才如此戲弄朝廷百官,是何道理!”
魏進忠辯解道:“左御史,小奴這是奉命行事,怎可說是戲弄呢?”
左光斗根本不容他辯解,厲聲道:“今日,我等必須入宮哭臨,事情緊急,豈容這奴才在這里壞了朝廷大事!”
說著便往門口走,后面的劉一燝、韓爌、楊漣和周嘉謨等人心領神會的緊跟上去,東林黨人一動,其他官員也隨大流向午門涌去,魏進忠見勢不妙,急忙示意太監們攔住他們。
左光斗大吼一聲:“哪個敢攔我!”太監們嚇得呆若木雞,沒人敢動彈,百官就這樣沖進了午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