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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解剖(6)

外面飄著白茫茫的大雪,鄭成議批了一件寬厚的風(fēng)衣,準(zhǔn)備去白大嬸家里。到了冬天,醫(yī)館越發(fā)寂寞了,虎生、龍生走了后,醫(yī)館的雜工也陸陸續(xù)續(xù)地走了。還不到醫(yī)館的門口,就見楊懷三慌慌張張地跑來,臉色蒼白,似乎受到了驚嚇。

“少爺,你快去看看,門口死了一條蛇。”

“死了一條蛇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鄭成議說著,向門口走去。果真有一條身長三尺左右,頭呈三角形,有紅褐花紋的蛇蜷縮在醫(yī)館門口。鄭成議拿起一根棍子想把蛇弄走,楊懷三躲在他身后,心里直發(fā)毛。不料,鄭成議的棍子剛剛觸到蛇的身子,蛇就動了起來,一瞬間就溜得無影無蹤了。楊懷三嚇得直跳腳。

好一會兒,楊懷三才穩(wěn)過神來,說道:“少爺,像這種大冷天蛇本應(yīng)該躲在山洞里睡覺不是嗎?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楊懷三的話提醒了鄭成議,他突然想起昨晚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蛇咬老鼠,早上起來就被父親叫去告知父親得了絕癥,父親的絕癥與蛇難道有著某種神秘的聯(lián)系?鄭成議胡亂地猜想著,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楊懷三的疑問,敷衍了一句,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鄭成議踏著雪向白大嬸家里走去,毫無心思觀賞美麗的雪景。

白大嬸家院落的角落有一棵梅樹,在眾芳搖落的冰天雪地中,吐蕊飄香。那香韻,濃而不艷,冷而不淡,回旋于風(fēng)雪之中,翻卷于天宇之下,升騰不散。

鄭成議站在梅樹下,面色清俊,把書簡遞給義妁。

“我爹已經(jīng)把你的身世告訴我了,很抱歉。”

說到這,鄭成議哽咽了。

義妁捧著厚厚的書簡,沉默不語,其實她早就原諒師父了。

“如果沒有別的事,在下告辭了。”

想起病危中的父親,鄭成議心痛如絞。

“等一等。”

義妁叫住了他,覺得有點不對勁,鄭成議眼中分明閃爍著淚花,這淚水為誰而流?

“師父,他,還好嗎?”義妁低低地說。

鄭成議怔住了,許久,才悲傷地說:“他很好,很好。”

說完,淚水奪眶而出,鄭成議趕緊轉(zhuǎn)過身,不讓義妁看見,“我該走了。”

看著鄭成議的背影,義妁陷入了沉思。

學(xué)習(xí)九針之喜要熟悉雞的皮膚腠理和內(nèi)臟的構(gòu)架,為此采娟向白大嬸購買了一只公雞供義妁實踐。這天,義妁剖開了公雞的肚子,正在仔細(xì)查看公雞內(nèi)臟的形狀,采娟突然跑來說,楊懷三來了。

楊懷三進(jìn)了房間,臉色很難看,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采娟熱情地招呼楊懷三,為他沏茶,還拿出平時自己舍不得吃的點心。

楊懷三卻一反常態(tài),茶也不喝,點心也不吃,哭喪著臉,像死了親人一般。

“大叔,你這是怎么啦?找小女有什么事嗎?”義妁問道。

“義妁啊,不好了,師父出事了。”

楊懷三突然像個孩子般的哇哇大哭起來,這讓義妁和采娟不知所措。

“師父?”義妁驚問道,“師父怎么啦?”

這幾天義妁在家苦練九針之喜,沒有去醫(yī)館,但她的心中卻時刻掛念著師父。

“師父,師父,他……”

“大叔,你倒是說呀,真急死我們了。”采娟催促道。

“師父病了,很嚴(yán)重,師父瞞著我,是我偷聽少爺與師父的談話才得知的,師父還交待少爺一定不讓你知道,可我實在憋不住了,就來告訴你了。”

“那么,你知道是什么病嗎?”

“不知道,只聽師父說是絕癥。”

“絕癥?!”

采娟和義妁幾乎同時驚呼起來。

“大叔,我現(xiàn)在就去找?guī)煾福 ?

義妁心急如焚,幾乎是跑著去醫(yī)館的,楊懷三在后面氣喘如牛,緊趕慢趕也追不上。

鄭成議正在喂父親湯藥,那是一種由雄黃、硼砂、百草霜、乳香組成的奪命湯,此藥對血鼓毫無療效,只是能暫時緩解疼痛。鄭無空對自己下這樣的處方,表明他對自己的疾病絕望了。

義妁也不顧什么禮節(jié)了,推開房門,就跪在了鄭無空的病榻前,淚水漣漣,說師父為什么要瞞著她。鄭無空掙扎著勉強坐了起來,料定紙包不住火,義妁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向鄭成議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他有話要單獨跟義妁談。

“你來得正好,你來給我把把脈看看。”

義妁輕輕按住鄭無空的左手,發(fā)現(xiàn)師父的心脈、肺脈、脾脈、腎脈都還正常,又按住他左手尺部的中間,正是肝脈所在。心中一震,如是正常的肝脈,就像舉起長竿末梢那樣柔軟起伏而弦長,如果是病脈就感覺滿指滑實,像撫摸長竿一樣。但義妁摸到的脈急而有勁,像新張的弓弦一樣。這是死脈!

義妁不相信自己的手,一連把了好幾次脈,可結(jié)果依然一樣。

鄭無空看著義妁驚恐的臉,笑著說:“不要不相信你把脈的結(jié)果,是死脈是不是?”

“師父,怎么會這樣?小女不信,讓小女再試一次。”

“不必了。你再來摸摸我這里看看。”

義妁把顫抖地手伸過去,在師父的右肋,她摸到了硬硬的一團,心里全明白了。

“你說說看,師父得的是什么病?”

“這……”

義妁內(nèi)心悲痛難忍,遲遲不肯說出口。

“是血鼓。”

鄭無空嘆了一口氣,替義妁說了出來。

“師父,血鼓并不是絕癥,請讓小女替師父治療。”

義妁激動起來,其實她對血鼓也知之甚少。

“已經(jīng)晚了,昨天師父嘔出了血。你也不必難過,世上不可治愈的疾病還有很多。”

“師父,請不要放棄!小女一定會想出治療的辦法!請相信小女!師父。”

“那你說說看,有什么原因會導(dǎo)致血鼓?”

“血鼓主要是由臟腑氣血虛虧,脾虛濕聚,痰凝血瘀,六淫邪毒入侵,邪凝毒結(jié),七情內(nèi)傷導(dǎo)致,氣、血、濕、熱、瘀、毒互結(jié)而形成血鼓。”

“血鼓有四種,你知道嗎?”

“有肝氣郁結(jié)型、氣滯血瘀型、濕熱聚毒型、肝陰虧虛型。”

“師父屬于哪種?”

義妁查仔細(xì)斟酌鄭無空的病情,右脅部脹痛,胸悶不舒,善太息,食少納呆,時有腹瀉,右脅下腫塊,舌苔薄白,脈弦,這應(yīng)該是肝氣郁結(jié)型。義妁明知道卻支吾著說不清楚,因為她不想冒犯師父,如果說師父是肝氣郁結(jié)型血鼓,就說明他的脾氣不好。

“身為大夫卻得了這樣的病,這本應(yīng)該是難以啟齒的事情,但在你面前我也不隱瞞什么了。師父這個病是由于長期發(fā)怒以及生悶氣導(dǎo)致的,內(nèi)經(jīng)告訴我們怒傷肝,長期的動怒會使得邪氣堵塞肝脈,使得體內(nèi)的毒物毒氣毒液無法排除,久而久之形成毒瘤。氣為百病的源頭。這個簡單的道理師父哪能不知道呢,可師父終究不是圣人,無法做到不生氣。這些年,你也看到了,師父的脾氣確實不好啊。”

“師父……”

“行醫(yī)一輩子了,師父心中一直有一個心愿。”

“什么心愿,師父?”

“就是剖開人的尸體,查看人體五臟六腑到底是什么模樣。我相信這是每個有志于大夫的人都有的心愿。在無法解剖人的尸體的情況下,我們只能猜測,這對治療病患沒有任何幫助。我相信,你也應(yīng)該有這個愿望吧?”

“可是,師父,這是官府明令禁止的事情,又有誰愿意把自己的尸體交給別人去解剖呢?”

“世上的事情總有第一個人先做。”

“師父,求求你,別說了……”

義妁聲淚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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