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璬任職河南府士曹參軍,算不上什么高級官員,與我那早逝的爹楊玄琰同樣是七品下的衙吏,但兄弟倆同樣的級別卻有著天壤之別。
單就工作地點而言,楊玄琰所在的蜀州就遠比不上東都洛陽繁華,再加上楊玄璬所從事的工作與上至王公貴族,下到黎民百姓的居住出行息息相關,因此經常接觸南來北往的官吏、國外使者、富商大賈等方方面面的人,如果遇到皇帝幸臨,隨行的上萬民皇親國戚、宮內外百官都要由他組織安排調度。雖然工作量巨大,可經歷的那種場面氣派和博聞廣識,又豈是一個地方官吏可以比擬的?恭謙謹慎的為人、敬業周到的工作、八面玲瓏的斡旋,以及祖上楊汪的顯赫背景,讓楊玄璬借工作之便,結交了不少達官貴人,還與皇親國戚、富商大賈保持著廣泛的聯系,更是讓一輩子謹小慎微的楊玄琰難以企及。
當時的唐朝,整個社會風氣比較開化,對婦女的要求也不是那么嚴格,花季少女拋頭露面也不算不雅,而且音樂舞蹈藝術蓬勃發展,世俗社會的娛樂形式逐漸高雅,所以無論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只要有條件,待客之時多半都有音樂助興。楊玄璬雖受儒家學說影響較重,但對我的教育方式一向跟現代接軌,從不勉強我做任何事,任由我的喜好自由發展。見我偏好音樂,偶爾在家中宴客時,他也會叫我去為大家演奏助興,讓我在大家的贊賞中滿足一下虛榮心。
可是,最近一段日子我的露臉機會也實在忒多了點。
這全都要怪李隆基,做皇帝都這么不安分,不在長安好好待著,偏生要心血來潮的臨幸洛陽。
古時候的皇帝雖然地位等同于現代的國家元首,但他出行的陣仗可比元首出國訪問時大多了。不僅僅那些后宮妃嬪皇子皇孫們要帶上,文武百官還得隨行,當然更少不了保障安全的部隊和伺候這一大家子的內侍宮女們,拉拉雜雜一萬多人,整個隊伍綿延數百里,聲勢浩大。
這一萬多人到了洛陽,楊玄璬的工作就更忙碌了,除了得安排他們的住宿出行,還得安排他們的飯后娛樂。皇帝那一干人到好安排,扔進宮城就完了,有什么娛樂也不歸楊玄璬負責,可那些王公大臣們就不一樣了。也不知這些人從哪里得來消息,說是楊玄璬有個女兒色藝雙全,于是就纏上了他,結果害得我這一段日子就沒消停過。就在今天早上我出門的時候,楊玄璬又反復叮囑,一定要在申時之前趕回來,據說是有位朝中重臣要來,絕對不能缺席。我雖極不耐煩,但礙于他的面子,也只好答應。本來盤算著在楊老先生家里消磨掉一上午的時間,再慢慢轉回家,可沒想到被老先生給放了鴿子,又跟那三郎聊得興起,竟然差點忘了時間。
本來我是無所謂,不用去面對那些人最好,可是如果就因為這些小事而影響到楊玄璬的仕途,那就實在是罪過了。所以,盡管我再怎么不情愿,也要在約定的時間之前趕回家。
心急火燎的沿著回城最近的小道一路狂奔,大概十幾分鐘之后就看到了城門。顧不得路人投射來奇怪的眼神,一口氣沖進了洛陽城,直到實在是跑不動了,才靠在城門邊一棵大樹的樹干上喘著粗氣。
洛陽本是一個人口眾多的大都市,大概除了夜深的時候才安靜點之外,從來都是車水馬龍,喧鬧嘈雜,噪音著實不小。而此刻在這一堆噪音中,有一個特別尖利的嗓音引起了我的注意,說得更確切點,是引起了周圍所有人的注意。
就在離我不遠的城墻拐角處,有一群人正圍著兩個十來歲的半大少年,極盡挑釁之能事,還時不時發出跟剛才吸引我注意、令人實在難以忍受的刺耳笑聲。
我站著身子,向那方仔細打量,處于圈子中心的兩個少年衣冠華麗,很是眼生,應當不是本地人,可圍著他倆的這群人就再熟悉不過了。
這群類似于現代古惑仔的,其實都只是些十來歲的孩子,個個家境殷實,仗著長輩都是洛陽城中非富即貴的人,整天吃飽了沒事兒干,到處惹是生非,尤其喜歡欺負陌生人,但其實都是些欺軟怕硬的家伙。我剛到洛陽那幾年,由于不清楚底細,他們也曾經挑釁過我幾次,只是沒料到整人反而被整。我記得有一次是在大冬天集體掉進洛河里,據說之后全部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另有一次,被我騙進了龍門山,在山上迷路了,硬是當了十幾天的野人,被發現的時候都差點認不出來了。還有好幾回也是被我整得很慘,具體事情我都不太記得了。這些家伙知道了我不是省油的燈,之后再也不敢來招惹我,而這些年也很少碰到他們,還以為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都不再玩這種小孩兒家的游戲了,沒想到現在竟然被我撞見還在干著同樣的事。我搖頭,真是光長個頭不長智商,純粹的敗家子,一點出息都沒有。
再瞧那兩個被他們欺負的少年,看起來都是身形瘦弱,一副弱不經風的樣子,很是可憐,心下不忍,于是走過去,大聲的開口:“喂,你這幾個沒出息的家伙,除了欺負弱小之外,能不能干點有用的事情?”
這群人平日里都是被慣壞了,家里人連重話都沒對他們說過一句,哪聽得這種話?于是一邊轉身,一邊惡狠狠的叫嚷:“誰那么不知死活,敢得罪你大爺……”話才說到一半,就在看清我的臉之后嘎然而止,囂張的氣焰霎時無影無蹤,臉色變得陰晴不定。
我露出具有威脅性的微笑道:“那個不知死活的人是我,幾位大爺想怎樣?”
“怎么是你!”其中一個塊頭最大的,看起來稍微有點勇氣,開口嚷著:“不關你的事,你最好快點離開,否則就對你不客氣。”話越說到后面越沒力氣,幾乎細不可聞。
我故意側過身,將手放在耳朵邊:“你說什么?大聲點,我聽不見。”
“我說不關你的事,你快點離開!”那大塊頭提高音量。
我冷笑道:“不對吧,我聽著沒有說完呀,是不是還有一句怎么著就不客氣的?”我斜睨著他們,雙手抱胸,冷哼道:“我倒很想看看,你們要怎么對我不客氣。”
不知道是不是我當年用來懲戒他們的手段實在太狠,讓他們到現在都還心有余悸,一聽我說這話,全部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眼里都明顯的流露出怯意。
見他們不說話,我又跨前一步,繼續道:“看你們的樣子,這幾年是長本事了吧,那就使出來讓我瞧……”話沒說完就打住了,因為那伙人已經害怕得跑掉了,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們對我竟然還這么懼怕,看來這陰影是褪不去了,不覺嘴角浮現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