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得我腦子里“轟”的一聲響,頓時一片空白,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見大家都在看著我的反應,我無意識的笑了笑,清了清嗓子,卻發現喉嚨干澀,好不容易才困難的開口:“三叔,別逗了,這玩笑不好笑,真的,一點都不好笑。”
楊玄繳的眼神中透露出憐憫,楊夫人輕嘆一聲,上前幾步,將我攬入她的懷中,一直沒有開口的楊銛此時才說話:“太真,三叔沒有開玩笑,是真的。爹爹的病由來已久,只是一直瞞著我們,去年底終于病倒在床。我本想寫信告訴你,讓你回蜀州,可爹爹卻一直不允,說是不能打攪你的學業。本來上個月看著都已經有所好轉,可以下床行走了,沒想到突然……”
他之后在說什么,我完全沒有聽進去,而楊夫人的懷抱雖然溫暖,我卻感覺全身冰冷。
楊玄琰死了。
我的腦袋里不斷重復著這五個字,眼睛澀澀的,目光茫然看向前方,卻視而無物,心里頭莫名的堵得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太真,你還好嗎?”溫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仰起頭,愣愣的看著一臉擔心的楊夫人,半晌才露出機械的笑容:“我沒事兒,嬸娘,只是事情太突然了點,過一會兒就好了。”
掙脫開她的懷抱,我牽起楊玉環的手,平靜的對楊玄繳說:“三叔,就讓玉環跟我住一間屋,這樣有個伴,更熱鬧,也省得再去騰房間,行吧?”
楊玄繳遲疑了下,終于還是點了點頭。我轉過頭對楊玉環笑道:“我就知道三叔會答應的,走吧,我帶你去房間。”
不等其他人有任何反映,我拉起她就走,迅速轉身出門,聽見身后傳來楊玄繳擔心的問話:“太真真的沒事嗎?”似乎有其他人回應了句話,我沒有聽清,也沒有回頭,依然飛快的往前走,拖得身后的楊玉環一路走得跌跌撞撞的都沒有發覺。
到了臥室門口,我使勁的一把推開門,拽著楊玉環進到屋內,然后夸張的大聲問:“怎么樣,這間房還好吧,我們倆住完全合適,這下子可熱鬧了。”
楊玉環畢竟年紀小,沒有注意到我說話語無倫次,還當真仔細的觀察了一下,點頭道:“真的很不錯,比起家里可大多了。”說完,神情黯然,小嘴一癟,似乎又準備開始哭,我立即開口:“你的東西在哪兒?我叫小蠻幫著整理一下。”
這一打岔,楊玉環立刻忘了感傷,認真的想了想,回答道:“不知道,是大哥在安排,我去問一下他。”
“別動,”我拉住她,不容分說的將她拖到床邊坐下:“趕了這么遠的路,肯定累了吧。你休息,我去找大哥。”
說完,也不等她回應,就飛快的轉身出門。
一整晚,我都在府里不停的跑來跑去,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就是不想停下來。楊玄繳夫婦也不阻止我,只是用一種了然而又憐憫的眼神看著我。我很不愿意看見他們這樣似乎看透一切的表情,是以每次都調轉視線,不愿多看他們一眼。
夜深,等到無可再忙時,不得不回房。楊玉環大概真是累了,早已睡得極為香甜,不知道做了什么夢,偶爾呢喃幾句,翻身又繼續熟睡。我脫了衣服,鉆進被窩,躺在她身邊,腦子里嗡嗡作響,雖然極為疲乏,卻無法入睡。煩躁的翻來覆去折騰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睡著了,夢里面全是楊玄琰那張清俊而又瘦削的臉,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死盯著我看,駭得我猛地醒轉,卻發現窗外已經泛白,而全身的冷汗已經把被子全都打濕了。
這下子再也無法入睡,我索性翻身坐起,披上衣服坐到床邊,不停的喘著氣。轉頭見楊玉環還在熟睡,長嘆口氣,無意中手撫過臉頰,竟然濕漉漉的,才發現原來在睡夢中早已淚濕雙頰。
胡亂的擦去淚痕,長嘆口氣,不用照鏡子都知道現在我的兩只眼睛一定腫得像核桃一樣,這下子就算再怎么掩飾也沒用了。
認真想來,或許是跟楊玄琰相處的時間并不久,對于我來說,還不如楊玄繳親切。我本以為,他的去世應該對我沒什么影響,我也不會有太強烈的情感,可我的反映告訴我,原來在我心里,他還是占據著一定位置的,只不過自己沒有發現,或許應該說是不承認更貼切點。因為,從某個角度來說,他跟我在現代的爸爸是有點相似的,都是那種面惡心善的人,哪怕心底里愛死了自己的小孩,表面上也絕不流露出一絲情感。也許在我心底,早就已經把他和老爸合二為一了,以至于被過繼給楊玄繳已三年,卻始終不肯改變稱呼。
不由得回想起在蜀州與他分別的情形,晨曦將瘦削的身影拉得很長,顯得那么凄涼,我雖然心酸,卻固執得不肯掉一滴眼淚,而他也一如往常的嚴肅,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如果知道這一別竟會是永別,此生再也不會相見,我大概也不會吝惜表露出這點微不足道的感情吧?可是,我就偏偏選擇了一種最殘忍的方式與他告別,現在想來,真是悔不當初。
人生,偏就有那么多的無奈。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個縫,小蠻小心翼翼的探頭進來,見我坐到床邊,反倒愣住了,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映。我怕驚醒楊玉環,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穿上鞋,輕手輕腳的走到屋外,順手關上了房門。
早上的空氣有點陰冷,我禁不住打了個冷顫,小蠻擔心我著涼,又進房去拿了一件厚外套給我披上,然后心疼的說:“小姐,您還是要顧惜自己的身體呀。”
這話沒頭沒腦的,從何說起?我詫異的看著她,見她小臉上有明顯的擔憂,腦筋一轉,就想到她在擔心些什么,不禁失笑道:“小蠻,你也想太多了吧,我還不至于有拿自己的身體來當祭品的興趣。”
“可是……”小蠻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我見她看我的神色有異,猜到是我這雙核桃眼讓她誤會了,于是搖頭道:“你也太小瞧你家小姐我了,我是那么經受不起打擊的人嗎?當然了,一個好端端的人沒了,傷心肯定是難免的,但也不至于這樣就自暴自棄呀!更何況,他不也希望我活得好好的嗎?”
“不錯,爹正是要你好好活下去。”旁邊一個人接嘴道,我循聲看去,是楊銛,這家伙,沒事兒起這么早干嘛,心里念叨著,臉上卻沒有顯露出來,反而熱情的招呼他:“大哥,怎么起這么早?不多休息一會兒?”
“多睡無益。”楊銛搖搖頭,眼睛炯炯有神的看著我,嘆道:“太真,你長大了,懂事了。”
他的話,尤其是說話的神態,不由得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想我一個二十幾歲的成年人居然被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兒稱贊懂事了,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一時間找不到可搭的話,空氣中有一絲尷尬,我忍不住咳嗽了幾聲,試圖掩飾,不想卻讓小蠻緊張了,立刻關心的問:“小姐,您怎么了,不舒服嗎?我就說天冷,讓您多穿一件衣服吧,您還不聽,穿這么少就出來了,您看,著涼了吧!”
忍住翻白眼的沖動,這丫頭怎么越來越啰嗦,簡直跟唐僧有得一拼了。
小蠻的話讓楊銛也緊張了起來,連聲追問:“凍著了嗎?著涼了嗎?最近天氣雖然轉暖,可早晚還是有些涼,容易生病。這個季節若是病了可不好醫治,你還是趕緊回屋吧,要不就叫小蠻多拿一件外套。”
得,兩個唐僧,我沒轍的搖頭嘆息。為了避免他們繼續在我耳邊聒噪,折磨我脆弱的神經,我一句話也不再多說,立馬轉身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