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格格她真的沒事嗎？”身邊傳來輕輕的議論聲，有些關切，有些害怕。

“應該不會有事吧。剛剛不是還活蹦亂跳的嗎？”依依輕描淡寫的聲音幽幽傳來，按耐著心底莫名的恐懼。“行啦，你們都別傻站在這兒瞎猜了，該干嘛干嘛去。”

“……”

低低的腳步聲越穿越遠，漸漸聽不到聲響。靜謐的空氣充斥著滿滿的恐懼。

還剩下最后一天了，明天姐姐的命運就要變成未知數。可是，還來得及嗎？

越來越多的迷惘和不確定像是一張密實的大網，把我圈在其中，令人窒息的沉悶，壓抑得無法思考。

雙臂環抱著雙膝，看著窗外的我瑟瑟地縮成小小的一團，仿佛有了些縹緲的安全感，卻又是那么虛無。

“姐姐……”

初見她時，她像是一只高貴的白天鵝，眉目如畫，膚若凝脂，一顰一笑盡顯雍容華貴，驕傲而溫柔。姐姐最愛穿一身緋紅的衣裙，火紅的曳地長裙襯得她像簇獵獵燃燒的火焰。

姐姐的懷抱柔軟而溫暖，有時寵溺，有時溫柔，有時關愛，有時責備，有時哀傷。不變的，是她的呵護與疼寵，就好像，我比她自己更加重要。

我依賴著姐姐，向她撒嬌，向她抱怨，向她訴說心事。

在這個陌生的時空，阿瑪、額娘和姐姐漸漸地變成了我最重要最重要的親人。

可是在這里，幸福是多么難得的啊！姐姐，我又該怎么幫你，拿到你的幸福？

“依依，”我站起身，大聲叫嚷，“過來過來！”

“格格有何吩咐？”依依垂首侍立，神態恭恭謹謹。

“我要去見……”我咬了咬唇，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皇，阿，瑪！”

穿著素白的錦衣，踩著柔軟的平底鞋，腦袋上沒有重重的旗頭，我一路清清爽爽地跟在皇阿瑪身后。

“你確定？”皇阿瑪聲音沉沉的，好似壓抑著火氣。

“……是。”我攥緊拳頭，很肯定地說。

“朕最后再問你一遍，你真的不后悔？”康熙轉過身，緊緊地盯著我，眼眸里精光四射，他是一個偉大的君主。“用你自己的幸福，去換別人的幸福？”

我努力抑制著聲音的顫抖，卻突然發覺，我是那樣害怕著他的一句話，一個決定。“皇阿瑪……為什么幸福的，只能有一個人呢？”

“因為，你們是郭洛羅家的后裔。”他說得很平靜，似乎那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就因為姓郭洛羅嗎？

我黯然地低下頭，聽著他的聲音繼續傳來。“婉兒，你該知道朕的意思的。朕也希望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這皇宮里啊，太冷清了……朕逛過很多遍了，看到了權利，看到了斗爭，看到了永無休止的爭奪，卻偏偏尋不見真情。”

“你是要怪皇阿瑪不近人情吧……作為一個皇帝，朕不能只考慮你們的幸福。幸福，這個在這里那么那么稀少的東西，卻太微不足道了。”

“朕要治理的，是天下！你去看那蕓蕓眾生，他們也要幸福啊！……”

“皇阿瑪，”我看著這個不再年輕的君王，他眼神精銳犀利，卻隱隱透著疲倦。松弛的皮膚呈現的皺紋在他臉上囂張地橫行，再難看出年輕時的俊逸。兩鬢邊的絲絲白霜看起來滄桑而堅強。“婉兒明白您的難處。”

他八歲登基，一路艱難地走過，是這清朝十二帝之中最有作為的皇帝。他智擒鰲拜,三征準噶爾,平定三藩,打擊沙俄侵略,收復臺灣,蠲免賦稅,為后來的康乾盛世奠定了基礎。在世人眼中，他更像是一個神話。

只是，這神話一般的人，也終究是有困擾的。

我既叫了他一聲阿瑪，又怎能不體諒他的苦惱？幸福那種東西，就連他，也舍不得擁有吧？

我抬起頭，看著他緊抿的唇角。他的下頜繃得緊緊的，光亮的額頭跳躍著疏離的陽光。“婉兒懇請皇阿瑪成全姐姐。”

如果說，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幸福在哪里，你又怎么給我呢？

雖然不知道三年之后的自己會不會后悔，但是現在的我，只想看著姐姐的幸福。

雖然知道跟著八爺的幸福不會永久，但是對于姐姐來說，只要能陪在他身邊，她什么都不在乎的吧……愛了，就不后悔，就算是一個人寂寞的守候，也決不后悔。

那么，就把幸福，給她吧。

“你……唉！”皇阿瑪僵直地從我身邊走過，一身的明黃消失在小路的那一頭。

“八爺。”我躺在草地上，側臉看向他。

面容潔白，晶瑩如玉，頰邊勾勒著淺淺的微笑，美得就像是花兒開了一樣，卻不會讓人忘記，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嗯？”嗓音輕柔如風，淡淡地飄過，卻又像是縈繞在耳際，久久不去。

“你知道嗎？”我促狹地笑著，壞壞地看著他。“我曾經說過，要嫁給第一個陪我看星星的人。”

他的臉被鍍上一層紅暈，眼睛映著星輝，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我卻笑得沒心沒肺，“嘿嘿，要不，你娶了我吧！”

“我可不敢娶個又捅馬蜂窩、又上樹的格格。”他也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吐了吐舌頭，“嘿嘿，還記著呢？”

那時，因為我剛剛來到這里，對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那么熟悉。遠遠看到一個挺拔的身影從書房那邊轉出來就以為是阿瑪，英勇就義般地就撲了過去……

初次遇見，就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出鬧劇。

“呵呵，”他清雅的笑容在星光下越發奪目，眼底的落寞不知何時淡去了很多。“是啊，還真是為難了你阿瑪了，有個這么調皮搗蛋不安分的女兒。”

“哎，”我垂頭喪氣地聽著，難道我就這么一無是處嗎？“那叫活潑可愛好不好，怎么說得那么難聽啊……”

“難聽嗎？”他笑笑地看著我，像是在沉思著什么。

“八爺，我告訴你哦，你真的真的很不厚道耶，”我撅著嘴，委屈兮兮，“最近這幾個星期，是婉兒一直陪著你。皇宮那么大，人那么多，也只有婉兒哄你開心，你說對不對？”

“……嗯。”他茫茫然地點了點頭，眼里的光芒更加閃亮。

“可是，可是，”我泫然欲泣地望著他，“你就從沒說過我一句好話！在你眼里，婉兒就那么不堪嗎？”

“……”他靜靜地看著我，臉上光華流轉，眼底的落寞不復再見，被一抹濃濃的迷霧所占據。

迷霧之中，是一片深邃如海，卻又偏偏溫暖如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