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凰村,原是依附五百里外黃級望木而存的普通村莊,生活只圖溫飽,但到了上繳魂石的日子,卻始終有被山上神明因魂石數(shù)量不夠被罰斷手腳的人。
就算如此,村人也沒有絲毫抱怨,只因聽村內(nèi)德高望重的長者說過,這樣的規(guī)矩,亙古未變。
其余經(jīng)驗認知,也都是通過這樣的方式口口相傳,所以村人從不多想,偶有的提出“為什么”這樣疑問的異類,也大多活不過來年開春,不是“失心瘋”,便是失足“落崖”。
在這樣的認知中,今年破天荒足數(shù)上繳了魂石的他們,應該迎來風調雨順米糧豐收的一年,也再不會有熬不過無情寒冬的人了。
可在距繳納魂石不足兩月的今天,前一刻還有著孩童嬉笑的村莊,眨眼便被閃著綠銀二芒的神明降下了懲罰,畜死人傷,房屋盡毀。
那般力量,幸存之人除了認命嚎哭之外,便再無他法。
凄厲哭聲傳出老遠,千丈時已是微不可聞,但在五感過人的魂者耳中,依舊清晰。
魁木孤卿卻早已摒棄了外界一切,三月之前聽到還會同情泛濫的悲慟哭喊,不知何時他已能平靜面對。用祖山之前的話來說,“天之下何其寬廣,無時無刻都在發(fā)生的慘絕人寰,你能幫幾個?”。
便如同現(xiàn)在,他眼中只有前方笑臉詭異的掌魂中級,雖然不懼,但卻倍感棘手。
若是面對一名神智正常的掌魂尊者,哪怕修為差距懸殊較大,他也不會有如此感覺。可此時他面對的,卻是寧愿胸膛被洞穿也要趕盡殺絕的癲狂婦人!
必須用上一百二十倍的小心,才能抓住那稍縱即逝的一線生機。
“那看上你的小娘子,你當真不管了?”
魁木孤卿兩眼一張,用實際行動回答了祖山疑問。常人根本看不清的繁瑣印法,被他用兩只粗糙手掌急速展現(xiàn)。
元宗燃魂印…韓家九印…
僅一道便能引起流血慘案的魂術印法,被他借助無上秘寶利用短暫停頓所吸納的山之魂元先后結成。
到此時,顧玥芳才攜裹煞氣急速掠來,前后不過數(shù)息時間,她之前可單手拿捏的啟魂王境已蛻為半步掌魂,且在重浪疊峰印法結完后,氣息還在不斷增強!
魁木孤卿黑發(fā)亂舞,在祖山提醒下閃過令他渾身汗毛倒豎的一記鞭腿后,爆吼一聲“風泉”。
后者果真如他所料陡然停住四處找尋,回頭時,已不見了少年蹤影。
即便已經(jīng)神識不清,顧玥芳也不由滿面狐疑。那個魂元波動已經(jīng)能威脅到她的啟魂王境,就這般逃了?
事實正是如此,等她回過神來時,燃盡修為只為逃命的魁木孤卿已身化天際黑點。再想追上斬草除根,她便回不來了。
回光返照后的一線清明從她眼中閃過,默然權衡半晌,說不上是凄苦還是悲慘的女子緩緩降下。
……
“靈兒?靈兒?”
風靈幽幽睜眼,同樣朝夕相處得異常熟悉的蒼老面龐映入眼簾。
“二師父…”,風靈面色蒼白,隨即想到什么一樣睜眼驚呼,“二師父!玥姨…娘…她…你快救救玥姨啊二師父!”
看著明顯驚嚇過度的望木明珠,老人臉上浮現(xiàn)出憐惜疼愛,“沒事了,靈兒莫怕,都過去了…”
風白離抬起干枯右手,輕輕摩挲著受驚兔子一般發(fā)抖的風靈頭頂,在后者驚慌視線移開的時候,憐愛疼惜隨之化為掙扎不忍。
修為封印剛一消失,他便一刻不停朝山下趕去,對得起傳道護法名頭的他只用了兩個時辰就看到了化為廢墟的風凰村。
他終究是晚了一步。
也低估了與恩人糾纏一世的宿敵。
本以為加上能讓戮宮傾巢而出的游魂孤卿,最不濟也能夠保住母女二人全身而退。
可當他循著痕跡找到三人時,唯有風靈幸存。
他不知道兩手緊握的姐妹二人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個拿了他煉體法門的北洲少年是否如約出手,只是看到遍體鱗傷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兩人,十指緊扣,唇角釋然。
風白離收回遠眺目光,盯著情緒漸漸平靜的少女,上一輩的癡纏恩怨,萬幸并未波及到她,這個早早定下的望木少門主…風靈。
“玥姨呢?二師父,玥姨是不是還在殿內(nèi)修行啊…”,風靈的滿臉希冀,被后者臉上緩緩浮現(xiàn)的黯然慢慢化為哀慟。
“靈兒,你娘親和小姨…在山下休息,她們太累了。”
少女緊咬下唇,心內(nèi)最后一絲僥幸已被盡數(shù)湮滅,此時能夠強撐著不哭出聲來,已經(jīng)是她對這個年齡最好的交代了。
許是過了很久,又或許只是一瞬,風靈抬起朦朧淚眼,凝視著床邊因為她修行偷懶被顧玥茗責罰時,會悄悄送來她最喜吃的桂花糕點的老人,聲音哽咽。
“那,小姨為何…一定要殺娘親呢二師父?她們不是親人嗎?”
風白離嘆息一聲,斂起皺紋間不合時宜的遺憾哀色,“靈兒你只要記住,你娘親尚在之時,最大的期望便是你能好好修行,不受欺負。
至于其他,不是她想看到的”。
其意模棱兩可,風靈卻緩緩點頭。
“好生歇息幾日,以后靈兒也不用再稱什么二師父了,有事盡可來尋離爺爺”,聽到這里,少女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次決堤。
裊繞在她身旁的孤寂,被那句“離爺爺”驅散了許多。重重答應后,不等風白離起身離去,任誰都能看出的困倦乏意爭先涌出。
她太累了,短短半日光景,至親相認、生離死別,任何一種都足夠深深撼動她不諳世事的柔弱心靈。
再次輕聲安撫,替她蓋好絲制被褥后,風白離才緩步離去。
臨了,突然駐足問道:“靈兒,那來山上養(yǎng)傷的少年,可曾出面?”
已經(jīng)閉上雙目的風靈睜開雙眼,里面不知為何靜如死水。
“來了,也出手了…”
她并未說魁木孤卿獨自逃命,老人也不追問,踏出門檻后輕輕掩上木門。
“衡守?你來此作甚?”
像是剛剛到此的王衡守故作鎮(zhèn)靜,“大護法,聽聞小師妹被歹人所傷,師弟師妹們放心不下,便托我來探望探望。”
“靈兒身體無礙,只是受了些驚嚇”,老人在屋內(nèi)佝僂了許多背脊不知何時已挺如青松,“待她精神好些你等再來探望吧!”。
迎著老人有意無意散出的強大氣機,王衡守不著痕跡深吸口氣,似想壓下什么,常人看來,他像是真的一心探望自家小師妹一般,掂了掂手中食盒。
“衡守知曉,這便回去給他們轉達。”
直到王衡守消失在小院轉角,風白離才收斂此時冠絕望木的強大氣機,眉宇雖有憂慮,卻談不上擔憂。
拋開啟魂修為不談,他干枯身體下流轉的煉經(jīng)異力便足以鎮(zhèn)壓門內(nèi)宵小。
他不知道的是,遠離聽濤小筑的王衡守放慢步伐,手中從侍者手中搶來的食盒已是不翼而飛。
“又是你…魁木孤卿…”
本該因偷聽猜到魁木孤卿扔下小師妹義憤填膺的他,此時卻是滿臉冷笑。
……
結局如何,魁木孤卿并不知道,得到祖山提醒知道那瘋癲婦人并未追上后,他反而還有些許慶幸。
至于被他送到生母身旁的少女,三月之前的他可能還會傷懷一番,可此時,卻冷靜得令自己都有種不寒而栗之感。
在他觸及不到的山界內(nèi),祖山似能“看”到魁木孤卿此時的狀態(tài),一種“得償所愿”的詭異笑容緩緩浮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