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亮卻只是淡淡瞥過宋袆,皺著眉并不說話。
宋袆已坐到一邊,低垂臻首,如蔥玉指拂上絲弦。
廳內眾人頓覺有道清風幽幽襲來,輕輕將人送入素月清輝之下,舉目便見美人徘徊,香煙裊裊,樂聲翩邈,令人悠然向往,為之魄動神馳。
如癡如醉間,有美人似真似幻的低吟淺唱輕輕蕩到耳際:“春華誰不羨,卒傷秋落時;哽咽追自泣,鄙退豈所期;桂芬徒自蠹,失愛在蛾眉;坐見芳時歇,憔悴空自嗤……”
一時歌罷,滿座俱寂。
溫嶠率先擊掌而贊:“果然妙人,妙曲!但這歌似是女子失寵后有感而詞,應該不是綠珠所作吧?”
宋袆躬身答道:“回公子,此乃石府另一歌姬翾風所作。當日石府眾姬中,論美貌,無人能勝綠珠;可論才情,無人能勝翾風。”
溫嶠以指叩桌,似笑似嘆,“才情哪比得上美色?翾風被冷落,當是意料中事。”
“是。翾風失寵,早早離府,石家出事時反而得以保全,并曾收留妾身,教授妾身音律。”
宋袆低低嘆息,似有感慨之意。她本就清麗,如今眉眼間更是一派婉約柔美,如詩如畫,惹人愛憐。
庾亮聽著翾風這名字很是耳熟,沉思著眺向司馬紹方向,卻見荀灌正跟司馬紹說著什么,不由脊背生出一層汗意。
先前荀灌帶在身邊的那中年婦人,不就喚作翾風?荀灌怎會跟了進來,還和司馬紹坐到了一處?
溫嶠順著庾亮視線看去,正與荀灌目光相對,不覺笑意盈了滿眼。
果然是那個小丫頭,五年前那個不知天高地厚卻能把天都捅個大窟窿的小丫頭……居然也來了!
他正待舉杯遙遙示意時,庾亮唯恐暴露了司馬紹,悄從案下將他一扯。溫嶠便笑了笑,轉而敬向主人。
司馬紹察覺溫嶠竟在招呼荀灌,側頭見荀灌眉眼彎彎,一雙黑眸清瑩流光,分明歡喜之極,不由問道:“這些年溫嶠一直在晉陽,你怎會認得他?”
荀灌也不答他,反問:“溫嶠一直在晉陽,你又怎會認得他?”
司馬紹噎住,瞪她。
晉陽距離荀灌所住的潁川不近,跟司馬紹所在的建康更是一北一南,相距很遠。
荀灌正夾著一筷醋芹,見司馬紹還在瞪她,很不客氣地丟過去一記白眼,“別瞪了,再瞪眼睛也沒我大!”
“……”司馬紹轉過臉去,便有些惱怒,“還有半點女孩兒家的模樣嗎?”
荀灌得見故人,心情大好,也不跟他計較,眼見席上菜肴雖算不得豐盛,倒還過得去,也便吃得格外歡暢,全然顧不上名門貴女的優雅斯文。
司馬紹很想再刻薄她幾句,但多打量幾眼,竟覺她這般揮灑隨性,更顯意態從容,氣韻天然,甚至有幾分……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