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紹抱著玉鏡臺在手，脊背上一忽兒冷，一忽兒熱，竟在城墻上定定站了好一會兒，方才慢慢走下城去。

庾亮遠遠見到，已迎上前去，問道：“宋侍中找世子做什么？這樣急匆匆的。”

司馬紹道：“哦，也沒什么大事兒。他有個表妹去了建康，聞得近月快要嫁人了，特地請我過去訴一番心事，又托我一件賀禮，讓轉交他表妹。”

庾亮冷笑，“想來又是一段凄凄切切兒女情長的傷感過往。國事至此，這位宋侍中還能心心念念記掛著這些事兒，真是好興致！”

司馬紹向來與庾亮投契，但此時聽他這話，莫名有些刺心，皺眉走向馬匹。

溫嶠看了眼他手里的錦袱，又眺向高高的城樓，依約看到那個少年孤寂的身影，無聲一嘆，向荀灌道：“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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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策馬而去時，荀灌總覺得哪里不對。馳離城門時，她的胸口悶得發慌，一陣陣地生疼。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撇下了，又好像有一雙目光牢牢地鎖著她，無限留戀卻又萬般無奈。

她忍不住轉過臉，再看一眼被他們撇到身后老遠的長安，以及城池上方那高大的樓宇。

然后，她猛地勒住了馬。

馬兒驚嘶，踢蹬著前足幾乎立起。

司馬紹頗有些心虛，正緊跟于她身后，差點與她撞作一團；后面的翾風姑姑等也急急避讓，連聲問道：“灌兒，怎么了？”

荀灌勒緊韁繩，居然穩住了馬匹。馬兒不安地在原地打轉時，她的目光已牢牢盯向后方的天空。

天陰陰的，晨起便刮起了風。此時風勢愈大，西邊天際有鉛黑的云正往上涌。長安北城的城樓上方，不知什么時候飄起了一只紙鳶，順著風勢往上方攀得極快。

那紙鳶并非尋常所見的飛鳥或蝴蝶，而是剪作了一個青衣女童的模樣，雖看不清眉眼，隨風獵獵飄擺時卻顯出一派極靈動的憨稚天真來。

格外出奇的是，這紙鳶雖是清楚剪繪成女童模樣，但這女童竟然沒有頭發。

或許，額頭以上依約的黑色就是頭發吧？偏狗啃似的起伏不平，丑陋無比，與女童清靈俏麗的模樣格格不入。

城墻極高，放紙鳶的人立于雉堞之后，再看不清模樣。

但荀灌忽轉頭，盯向司馬紹。

司馬紹被盯得心里發毛，干著嗓子笑道：“怎么了？不就是個紙鳶么？”

溫嶠目光掃過荀灌，已想起初遇她的模樣。

血跡斑斑的青布衫子，被貼著頭皮剪斷的頭發，恐懼卻努力鎮定下來的眼神，——那樣的倔強，卻靈動。

荀灌此刻的目光里并看不到面臨危機時的倔強。她的眸子清澄如水，如一對能探到人心底的明鏡。

她盯著司馬紹，一字一字地說道：“你方才見的人，不是宋侍中，而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