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又曾想,曾經如斯強大的大晉王朝,竟會再一次承受奇恥大辱,傾盡黃河之水都無法洗凈的奇恥大辱。
五年前,他慶幸,身邊尚有荀灌相伴;五年后,荀灌不曾離去,他卻已不敢慶幸。
他低低道:“如果她肯離去,得一世平安喜樂,我也就沒什么可以牽掛的了?!?
宋敞正要尋話安慰時,聽得門口有動靜,忙轉身看時,正見守衛讓出路來,放司馬紹、荀灌入內。
荀灌隱約聽了半截話語,邊走向近前,邊放緩了聲音,柔聲問:“皇上在牽掛誰?想誰平安喜樂?”
司馬紹掃她一眼,已不曉得該慶幸還是苦惱。而司馬鄴背對著殿門,竟有片刻僵坐原處,好一會兒才微微側頭瞧去。
眼睛余光瞥到那緩緩飄到近前的裙角,他的眼眶忽然濕潤,卻微笑道:“自然是……南陽王妃那位想嫁我的妹妹。”
荀灌道:“我記得小時候的阿鄴從不會撒謊?!?
司馬鄴便沉默了。
宋敞瞥他們一眼,悄悄退了開去。
好久,司馬鄴道:“荀灌,你一定要拆穿我嗎?看我五年后活得比五年前還狼狽,你很開心?”
荀灌苦笑,“你說呢?”
司馬鄴終于抬眸,對上荀灌的眼睛。
她的目光永遠清澄得出奇,似能倒映人心,此刻安安靜靜地看著他,不見同情或傷懷,只是黑得出奇。
司馬鄴似被人在胸口剜了一刀,疼痛得幾乎站不起來??杉幢丬鞴嘤脛e的眼神看他,只怕他還是會這般痛不可耐。
他道:“荀灌,對不起,又讓你失望了!”
荀灌堅韌剛毅,寧折不彎,對他以帝王之尊降敵之事顯然會失望。但他總想著,她畢竟已離去,畢竟去了暫時還算安定的南方,不會瞧見他屈辱降敵的狼狽,與他一同承受這屈辱。
溫嶠、庾亮雖回長安,但彼時司馬紹、荀灌失蹤已久,溫嶠再不肯因此事添司馬鄴煩擾,根本不曾提過荀灌同被追殺并失蹤之事。他竟被荀灌親眼目睹了這一世最屈辱的一幕。
荀灌鼻中發酸,卻坐到司馬鄴身側,低低道:“只要你好端端的,比什么都強。未來……我們一起來想辦法。”
司馬鄴便看向她,聲音在顫抖里變了調,“未……未來?”
晉國已敗落,即便有中興的機會,也不會由他手中而起。
原來是徒具虛名的大晉之主,如今更是屈辱降敵的亡國之君。
荀灌執他的手,輕聲道:“未來不必是皇帝,但總該是阿鄴。若能一起去南方,做個衣食無憂的平頭百姓也好吧?”
司馬鄴一恍惚,“平頭百姓?”
孤身棲于這冷意蕭蕭的皇宮,他無數次想過,若他不曾來到長安,不曾成為太子和晉帝,他會怎樣。